锁 下
天雷。
“我们来打一个赌。”叶修说。
周泽楷看他。
“赌什么？”
“一个要求。”
“赌什么？”
“决赛。”
周泽楷沉默了半晌。
“轮回会赢。”他说。
“等着瞧。”叶修说。
***
常有人问他，他搞电竞，搞的是什么。
游戏生生灭灭，选手来来去去，薪金起起落落。赢得的是几年的离经叛道，输去的却是一生的黄金时间。
上一个这么问他的人，自然不是他圈子里的人。第八赛季后，联盟开始把轮回队长推上前台，而这一切在第九赛季达到了顶峰。圈子里的人不会问他这个问题，因为他们都把荣耀放得很高，圈子外的则不然。记者所属的报社向来作风传统，持重于大宗。采访开始前他暗示周泽楷这篇文章的重点在于电竞的去污名化，“请周队尽可能贴合主流价值观作答”。周泽楷不太能解释清，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主流。
他皱起眉，思索着措辞。
“追梦。”
他说。
“不同于电子游戏，电竞是对梦想的追逐。”记者最后在文章末尾总结，“职业选手本身便意味着日复一日的操练，年复一年的拼搏，自然与电子游戏不可同日而语。”
叶修后来看到了那篇报道。标题是《电竞不是电子海洛因》，前半段讲荣耀，后半段呼吁群众不要沉迷网游，因为“走职业需要拼搏与汗水，而多数人不具备这样的天赋”。
“像个精神分裂病人写的。”叶修说。
周泽楷偷笑。
“其实哪有那么多有的没的。”叶修又说，“我就是爱玩荣耀，想赢，也有能力赢。”
“我也是。”周泽楷说。
“他非要把它拔高。”
“主旋律。”
“也是，得亏现在采访的是你，不然我回来早点的话，现在他们肯定还要带上我。我说点什么左的想法出来，老冯可不要气死。”
“你也不会乱说。”
叶修叹了口气。
“是啊，谁不想被承认呢。”
他这口气叹得很长。这场景太像杜明最近正在看的一部宫斗剧里一些贵夫人的表现，周泽楷便笑出了声。叶修听到了，伸手挠他，他把脖子缩进衣领，躲了一会儿，又不忿地开始反击。他俩本来分坐沙发两头，现下却又纠缠到了一起，做起了小孩儿青睐的游戏来。闹够了，两人都气喘吁吁地瘫回两边。
“今晚在我这儿睡？”叶修问他。
“嗯。”周泽楷说，“后天——”
他单手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指向叶修，又扣动了扳机。叶修却不配合，他摆摆手。
“老前辈今天才被七个小孩轮着欺负，你好歹也是第五赛季出道的，正儿八经的前辈，成熟稳重的轮回队长，跟我闹什么。”叶修说。
“你不正经。”周泽楷说。
“你喜欢嘛。”叶修说，“况且，万一我们是队友呢！”
“不可能。”周泽楷说。
“也是。”叶修慢条斯理地分析，“你投票第一，我第二，他们肯定想看我俩对上。”
周泽楷摇头。
“名单发过来了。”他说，“qq群里。”
他看着叶修表情，又笑起来。
“我真该配个手机。”
“我送你。”
“……别，用不惯。”叶修说，“我说笑的。”
“随你。”周泽楷说，他从沙发上起身，赤着脚往酒店浴室走。浴室和卧室中间隔了面透明的玻璃窗。
“别拉帘子了。”叶修在他身后说。
***
江波涛打电话给他，说他们今天中午六期聚会。轮回这一战队年纪相近，主力团队中，第六赛季出道的就占了四个。
“柳非问我你去不去呢。方哥也说去。”他说，“反正就差了一年，要不一起来热闹热闹。”
周泽楷手机搁在床上，开的免提。他盘腿坐在床上，低着头，半长的发丝遮住脸颊，露出一段颈子来。
他抬头，叶修半倚在床板上，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一手撑起身子，凑过来，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无声的吻。
“不去了。”周泽楷说，“你们玩，别喝酒。”
那边儿一阵窸窸窣窣，过一会儿，又一个声音冒出来。
“为什么啊队长？”是吴启，江波涛隐约地在背景里喊着“还我，还我”，“大家都很想你过来的！非非……”
“有事。”周泽楷打断他。
叶修没忍住，还是笑了。那边的战况正白热化，倒没人注意周泽楷这边的响动。
“队长你忙吧，晚上见。”江波涛大概是赢得了这场战役，寒暄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柳非喜欢周泽楷，这大概是整个六期公开的秘密。
现在叶修也知道了。
周泽楷便遭了殃，叶修磨他，不肯给他痛快。他清楚他前列腺的位置，每每却只擦过去，干进去，捣他软肉。
“他们非非喜欢的是我的人啊。”叶修说，“你是不是我的？”
“是。”周泽楷说。
叶修便满意了。让叶修心满意足似乎是件很容易的事，周泽楷只需要尽力配合他便行。他两腿勾住了他的腰，脚尖撒娇似的勾上叶修的腿窝。
他俩缠绵地做了整场，事后他搂着他，叶修的手随意地在他穴里搓弄，带出点精液。周泽楷很困，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能睡过去。
他神智混沌，脑中蓦然窜上了一个问题。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了：“你呢？”
叶修看了他一眼，吻了吻他的鼻梁。此时距离之前的问题已过了许久。
“我也是你的。”叶修说。
他清楚他在问什么。
他心底便泛起了一阵满足感，整个人仿佛在大冬天奔跑了许久的旅客，到了家，又浸在暖乎乎的水里了一样。
***
全明星赛结束了没一会儿，1月24日，兴欣便第二次迎上了轮回。主场开局，个人赛全胜，擂台赛和团队战却败下阵来。
双方采访结束，轮回大巴载着队员们离去，兴欣的人也穿过马路，有说有笑地走了。工作人员早已清场完毕，锁了大门，场馆也关了大灯，只留下了照明的一点儿亮。
周泽楷就是在这个时候偷偷从萧山体育馆的侧门溜出来的。
叶修果然已经等在那儿了。
他许久没来杭州。上次来，竟然还是第八赛季对上嘉世的时候，那窄小的通道跟两年前区别很小，墙上竟然还有着不知谁留下的嘉世火红的标志涂鸦——这是个翻修时的漏网之鱼。灯是昏黄的，打在叶修身上，照得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叶修见他过来，抬手搂上他的肩膀。
“去哪儿？”
将近十一点，还能去哪儿。
“请你吃宵夜，吃不吃？”叶修问他。
周泽楷摇摇头。
“经理不让。”
“你们经理管得这么宽。”叶修无语。
“去你宿舍。”周泽楷说。
“我那可是两人间！”叶修说，“干脆去你宾馆。”
“一样。”轮回这回订的酒店房间紧俏，他是跟江波涛一起住的。
“那再开间房算了。”
周泽楷便掏了手机查附近酒店，半晌抬起头。
“没房了。”
“得，那去兴欣吧。”
网吧半夜客流量小，但还是有三两个人的，不过那几个人都沉浸在战场厮杀中，没谁被门口警报一声“欢迎光临”惊动。周泽楷把围巾拉高，跟着叶修进去。前台正巧空着，叶修咦了一声。
“怎么没人看着。”他低声说，摇摇头。
周泽楷跟着他身后，手被叶修扣着，上了二楼。二楼自从成了兴欣战队的临时基地，就一直锁着，哪怕后来战队搬到了上林苑，也暂时没重新开放。叶修掏出钥匙开了门，把他拽进来，反手关上，就着黑就把他压在门板上吻。
周泽楷被他吻得脚发软。
叶修手是不老实的，掀起毛衣和衬衫，手就往他胸前钻，掐掐弄弄。过一会儿又转移了阵线，摸进他裤子，轻拢慢捻，揉了起来。
一会儿，又嫌不得趣，叶修干脆跪上地板。周泽楷低头，便看着他对他眨眨眼，用嘴勾着拉链往下，又牵出阴茎，一张嘴便给他来了个深喉。
周泽楷爽得发起了抖，他本来就敏感，更何况叶修口活好，喉咙的肉湿软。叶修含着他时偶尔却也呛得眼角发红——用他的话来讲，枪王的枪分量也是够的。
以往口活完，叶修会就着劲肏他。他高潮完整个人都懒懒散散，肉穴都比往常好捅几分。他被肏得舒爽，就会伸手揽住叶修的脖子。叶修笑他像个老爷，躺着享福，就他出力。他还会在肏他的时候问他，前面舒服还是后面舒服。
周泽楷自然是不肯回答的，他面子薄，在性事上放得开，嘴皮子却始终跟不上。叶修见他这般，便总停下动作，阴茎慢慢摩挲软肉，手又禁锢住他迎合的动作。逼得他小声说后面，双手被按在床上，被他活活肏射才罢休。
现下却不行的，兴欣二楼走廊，连张床都没有。
但或许叶修就这样把他按到墙上，裤子堆到脚边。或许。
他这会儿低声喘着，神游天外，叶修在他底下动作，冷不丁对面门却开了，一束光直直打到他脸上，他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白光炸开，手不自觉用劲，按着叶修的头，却是直接泄在了他嘴里。
一人从门里转了出来，水杯砰地在地上摔得粉碎，大喊了声“我操”。
周泽楷愣着神，看着对面同样怔住的人，也不知这么瞪了多久。他浑身冰凉，叶修竟然面不改色地吞咽，被按得久了，喘不上气，才挣扎起来。周泽楷回过神，慌忙松开手。
那人见他动了，鬼叫一声，飞快跑回去，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走廊里又是一片黑暗，周泽楷只听见他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叶修站起身来，摸索着附到他耳边。他呼吸都带了一股檀腥，周泽楷嗅得脸红。
“谁呀……”叶修问他。他没骨头般半倚在他身上，扒着他领口舔他锁骨，偶尔还咬两下。“我听着像方锐。”
“是他。”周泽楷小声说。他整了整衣衫，与叶修拉拉扯扯来到走道末的卫生间，叶修拿杯子漱了两口水。又吻他。
接着那门板响了两次，方锐在里面扯着嗓子。
“你俩搞什么，好了没，我还等着接水。”
叶修便也开口。
“半夜你不好端端在上林苑睡觉，怎么偏偏在这里，坏人好事可是要……”
他却突然住了嘴，因为门又开了，这回探出来的不是方锐，是苏沐橙。
方锐阴沉着脸从她身后拐出来。
“某人鸽了他队员，我们可还要复盘。”他神情复杂，看看叶修，又看看周泽楷。
周泽楷感到叶修攥着他的手握紧了。他回握。
苏沐橙却是笑眯眯的。
“周队，叶修，快进来。”
周泽楷有不好的预感。他绕过碎了一地的瓷片，轻轻巧巧进了门。
果不其然，兴欣全员包括老板都围在桌子边坐着，有的面前纸笔，有的架着个平板。面前是个投影仪，放的正是今晚轮回才跟兴欣打的团队赛。但现在，那场比赛早已暂停，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都看向了门口两人。
“都在呢！”叶修扛起了发言的重任。周泽楷见他脖颈处早已红了一片，却仍强装着镇静。若把周泽楷划为十份，一份的他觉得这样的叶修可爱得很，另外九份的脑子还在当机状态。
“刚忙着搞对象，没注意，不好意思了啊各位。介绍一下啊，周泽楷，我男朋友，来来来，认识一下。”
周泽楷恨不得自己从来没生下来过，头都不敢抬。
“长针眼了。”方锐哀叹一声，“居然看到你俩在外面打啵儿。这里隔音太好，我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周泽楷有点惊讶，他抬头，正巧看着他同期对他拼命眨眼。方锐眼睛大，睫毛也长，眨起来扑棱扑棱的，看起来格外艰难费力。
他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大家好。”他说。
“你怎么和周队长搞到一块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开口了，周泽楷看向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是兴欣的老板。
他紧张地握紧了叶修的手，叶修捏了他两下。
“就……打比赛时候看对眼了。”叶修说。
周泽楷松了口气，又有些好笑。叶修拎得清，当然不会说他们在飞海上“看对眼”了——况且面前这些人估计对飞海一点儿概念也没有。
“多久了啊你这？”方锐说。
“有两年了吧，第八赛季我退役那会儿跟小周在一起的，老夫老夫了都。”
叶修开了个玩笑。
他抬头看了一圈，只有寥寥几人脸上带着笑，其他人都神情莫测。魏琛叼起了烟，莫名地看了他俩一眼，吐了一个烟圈出来。然后他脸上挂上了一个笑，勉强的。周泽楷不禁晃神，他心里很乱。如果他或者叶修两人中，任何一个是个姑娘，那他们还要经历这种让人难堪的审视吗？
来自他不熟识的人的检阅。
但兴欣是叶修的战队。
“你是轮回的老大吧！周——”
又有一人开口。
是兴欣的流氓，包荣兴。周泽楷记得这人，印象还出奇地深。他打法可堪称一句神鬼莫测，之前才把吕泊远打得找不着北。他眼见对方说了个周便说不下去了，有几分同情，开口提示。
“周泽楷。”
“对对对，周泽楷！周队长！真是跟我们老大门当户对啊！”包荣兴说，“什么时候结婚啊？我给老大当伴郎！我做这个有经验！”
“呃……”
周泽楷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包子，中国还没放开同性结婚。”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手肘戳了包荣兴一下，小声说。不过这一临时征用的训练室里恰巧寂静无声，是以所有人都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啊？哦。不能结婚吗？”包荣兴说，他声音里听起来有几分真切的失落——周泽楷几乎笑起来。他仔细打量了包荣兴。那人挑染了一头金发，甩起来像细碎的阳光，脸上扮酷，开口却意外地朴实，“那份子钱还要不要？”
“包子……”叶修说。他口气有几分无奈，“我这里刚开始，哪就要到谈份子钱的地步。算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
“你们谈什么呢？撞上了干脆一起复盘。”
“那他……”
周泽楷抬头，看到兴欣老板盯着自己，欲言又止。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
“我先出去。”他说。叶修回头看他，手拉着不松，笑着开口。
“你留下来呗，早期战队大家也都是赛后两队一起——”
“老叶。”魏琛说。
叶修跟他对视了一眼，又看向周泽楷。他眼眸漆黑，像是藏着许多想说的话，但周泽楷读不出来。
“走了。”周泽楷说。
他抿抿唇，松开了叶修的手，转身出了门。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门外倚了一会儿，叶修见面时塞给了他一支芙蓉王，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点了。大门隔音不错，他靠在这儿，能听见里面兴欣的人猛然爆出的喧哗声，却又听不清细节。他感觉到心一下下撞上胸腔，又被烟气一点点安抚。他掏出手机，想给江波涛发信，却看到信息栏里方锐的消息在跳。
“你怎么回事？”方锐问，“跟叶修好上了？”
“嗯。”他回了一句，“你都看到了。”
他与方锐不太熟，但到底是同期生，在联盟里也比其他人亲厚些。他划出江波涛的QQ，跟他说了一句过一会儿回来，又开了打车软件叫车。等待时间7分钟。
干完这一切，他看到方锐已经发来了一条信息。
“靠，别提了，太伤眼睛了。”
周泽楷轻笑了一声。
“你还跟林敬言炒呢。”他说。他翻了翻荣耀论坛，找了一个名为“方林is rio”的帖子，发了链接过去。
“我们那是直男开玩笑！”方锐说，“是这些小姑娘太会想！”
“呵呵。”周泽楷说。
对面发了一个省略号。
“不是，第八赛季前你也没见过他几面吧，你连咱们同期聚会都不来，更别提跟第一赛季的老前辈打交道了。”方锐问他，“哪儿有谈恋爱的条件啊？”
“你猜。”周泽楷说。他自然不会对方锐和盘托出。如今的世道，人们可以对同性恋本身轻轻放下，却绝对无法忍受滥交。周泽楷不滥交：他不聊骚，不参加orgy，寻觅的永远是LTR，但若是他在软件上约人的消息传出去，结果只能是百口莫辩。他能想象。
更何况他本就不会说话。
“不说算了。”方锐说，“有多少人知道？”
“就你们。”周泽楷说。
“……轮回不知道？”
周泽楷想了想。
“经理。”他说，“可能告诉了老板。”
但轮回老板没找过他。
“听我一句，你和叶修以后还是在公众场合注意着点。”方锐说，“很多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梗着。”
“随他们。”周泽楷说，“我不管。”
“……那些周粉小妹妹瞎了眼才会觉得你温柔可亲乖巧可爱，真跟你说几句话保准打死你。”方锐说，“谁说你场上场下反差太大的，你真跟一枪穿云一个臭脾气。”
“我就是一枪穿云。”
“也是。”方锐说，“反正我话该说的都说了，祝愿你们长长久久。”
周泽楷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半晌才回了一个谢谢。
与许多人想得不同，周泽楷跟人打嘴炮很少会落下风。一来，他比较耿，油盐不进，所以经常怼得别人说不出话，最差也输人不输阵，二来，他言简意赅，对面很少能从他话里找到攻击点，轮回之所以一直放任他三两句应付记者会，也是因为周泽楷从来不会掉进别人恶意的语言陷阱里去。
叶修其实也属于那许多人。周泽楷想起前段时间叶修全明星抢他话头，便笑了笑。
车到了，芙蓉王燃尽了，他把烟蒂在走廊里垃圾桶顶端按熄，回头看了一眼紧紧关着的门，下了楼。
回到酒店时，江波涛还没睡，他正戴着耳机看比赛视频，听见周泽楷进来，回头摘了耳机，对他一笑。
“今天打得很好。”
周泽楷嗯了一声，他脱鞋，正准备换上拖鞋。
“我以为你会在叶神那里呆久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周泽楷僵住了，他抬头看江波涛，轮回副队长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被兴欣撞见了。”他说，“复盘。”
江波涛点点头。
“真可惜。”他总结，“异地恋太不容易了。”
他又把耳机带上了。
***
第二天，叶修带他去了复建的雷峰塔。他们走了几公里的路，还用脚丈量了几个隧道。到的时候七八点，正巧一片黑，谁也看不清隔壁的谁。塔里有不少成群结伴的游客，多半集结在二楼看八九幅木雕的故事。周泽楷戴了副耳机，听公众号里的导览讲改得面目全非的白娘子传，不由得带上笑。
叶修看他笑得高兴，从他那里抢了个耳机听筒，也听起来。听了两句，便乐了。
“这法海怎么还成了螃蟹成精的？”
周泽楷倒没想回答，他只觉得叶修凑得太近，他的笑容太好看，眼睛太温柔，这是一个适合亲吻的距离。他没吻他。
他听着叶修说着闲话。叶修从杭州说到比赛，从轮回说到兴欣，他说可惜他上次打客场，这次才是在杭州主场，因为九月的上海不好玩——但九月的杭州，桂花可都开了。他说桂花很香，他该来逛逛，玩玩，闻闻，就在街上走走，叶修可以陪他走一天。因为他喜欢桂花，所以他希望周泽楷也喜欢桂花。
周泽楷喜欢桂花，他宿舍里藏了好几罐桂花蜜，是叶修给他的，让他失眠时冲水喝，他喝了，效果很好，心里和胃里一起熨帖。但他知道，叶修虽然这么说，但就算上次轮回打客场，来了杭州打比赛，结束后，叶修也未必会带他逛逛——兴欣职业圈首战被轮回剃光头，叶修肯定没心情，也没空招待敌方队长，他要应付记者，要复盘比赛，要安抚队员。
哪怕这个队长是周泽楷。
他心里想着，但什么也没说。
他们上了塔顶，俯瞰西湖。西湖旁边的山上点起了深深浅浅的灯火，他让叶修站到角落，对着他拍了几张，叶修不像是惯拍游客照的，比了一个尴尬的V。周泽楷看结果却总是不满——曝光太厉害，人像就发惨白色，若是拍出比较贴近的人，后面的景色又很暗得看不清，糊成一团。他低着头纠结，叶修却把他揽过去，摆好了姿势。
“咱俩也拍一张。”他说。
周泽楷拍了一张。前置摄像头，没有滤镜，人物失真，景色糊成了一团，叶修闭了眼，他右脸透视变了形。很丑。
他刚准备删，手机却被叶修抢过去了。
“蛮好的啊！别删，多自然。回头发给我。”他说，“第一张合照呢。”
周泽楷的心悄悄地动了一下，确实是第一张合照。
“那再拍两张。”周泽楷说。
叶修便拿着拍了两张。
这大概算一次无疾而终的约会，因为下了塔，周泽楷便被一个电话叫走了。经理让他今晚务必回上海，明早有一个临时的访谈节目，指定要他参加。票已经订好了，经理问他在哪。
“雷峰塔。”周泽楷说。
“啊？”经理说，“哦，哦。那你别回酒店了，行李我让小江帮你带走。”
他歉意地看着叶修。叶修摆摆手。
“下次再带你吃杭帮菜。”他说，在黑暗的塔下给了周泽楷一个拥抱，然后转身走了。他走得太潇洒，周泽楷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就算是告别过了。
晚上，他坐在高铁上发呆。经理订了商务舱，人少，但恰好一对夫妇推了个婴儿车上来。那婴儿一直在哭，小夫妻千方百计地哄。周泽楷被吵得心烦，只得戴上耳机，音量调高。他又翻出了那几张照片，发给叶修。叶修没回，不知道在忙什么。第十赛季开始后，他便比起往常更为神出鬼没，甚至有几次视频爽了约。周泽楷没说什么，因为他偶尔也会爽约。周泽楷想他这个人在叶修心中大概排得很后，排在荣耀后面，排在兴欣后面，也可能排在欲望后面。他不清楚。
他想了想，把那张照片设成了屏保。叶修闭着眼对他笑。屏保大小有限，周泽楷自己在上面只露出半张脸，几缕发丝，和一个V字。周泽楷盯着屏幕，盯了半天，还是把照片换了，换成叶修单人照。
背景糊成一团，只有模糊的灯光，看不清具体在哪儿，但叶修整个人很清楚，从他眼角的笑纹，到揣在兜里却漏出一截的手腕上的凸起骨节。
***
他再也没想到他会输。
***
“一直带着？”
“一直带着。”
他红了脸。
***
北京的七月没有上海闷，只是干燥地热，周泽楷脱了挡光的外套。挂在手臂上，他跟孙翔站在最边的出站口，旁边行人来来往往，热浪一阵一阵涌来，他换了一个站姿，腿间的金属也跟着略略移动，他不自在地又挪了挪。
孙翔拿出两把折叠扇，分了他一把。
“就知道你不带。”孙翔说，“我说很有用的啊，江波涛还说占空间。”
两人便摇起折叠扇，干脆坐到了行李箱上。
“联盟说要来接人的呢？”孙翔抱怨，“这都几分钟了也不见人影。”
周泽楷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他看着一辆一辆的车在面前毫不留恋地驶过，又等了许久。终于，有一辆车慢慢地滑到了他们面前，他听到孙翔在他身后哇了一声——
“联盟这次规格怎么这么高……”他说，“幻影啊……”
然后孙翔就卡了壳，因为副驾车窗摇下来，后面却是满面笑容的叶修，白衬衫，配领带，人模狗样的，头发还上了发胶，梳得整整齐齐。叶修拿起了一个自制小牌子，冲着周泽楷敷衍地摇了摇，周泽楷看过去，上面用马克笔写了两行歪歪斜斜的大字。“热烈欢迎本人男朋友周泽楷莅临北京指导”，写者没预留好空间，最后几个字写不下，集体挤在了右边，滑稽得很。
孙翔在身后大呼小叫着什么。周泽楷没听，他全副心神都放在叶修身上。
“本来想进去等你的，牌子我都做好了。”叶修抱怨，“但今天前面好几起事故，差点堵死了，就来得晚了。”
里面有人嗤笑了一声。
“明明是某人睡过了头。”
叶修没管他，他还举着那牌子，盯着周泽楷。
“男朋友，上车吗？”他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