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枪轶事
生贺文。
I.
一枪穿云是在荣耀联盟的第四赛季末成精的。
***
然后他成了周泽楷。
***
张益玮看着空空如也的显示屏，和坐在沙发上礼帽风衣的青年，麻木地仿佛变成了乌江边上的楚霸王，心里被一句话刷了屏。
大势已去，非人力可挽。
他一个电话打给了方明华，后者轮回新上任的牧师和张益玮在网游里就是狐朋狗友，狼狈为奸了许多年终于成了同队的祸害。方明华接了电话，从好笑到怀疑到惊恐的表情都顺着手机听筒传了过来。据他之后讲，他是一路压着限速飞车过来的，就这样他一直保持完美记录的十二分的本一个下午就被扣了六分。
现在面面相觑的人多了一个，一枪穿云依然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语，眼神四处遛弯。
方明华盯着他腰侧别着的两把左轮，耳后发凉。张益玮没理由跟他开这么大的玩笑，而且……这身装备也太过精良了。
“老张，那是真家伙？”
他们讨论的对象递来一个迷惑的眼神。
张益玮摇摇头。
方明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他说。
“我也不知道。”
张益玮的口气很沉痛。
“看着是M29型的，就是花纹也太多了。”
***
张益玮，一位长在无枪环境的资深枪支爱好者，终于迎来了和叶子高一样的困境。他的龙来了，他却不知道该不该爱他。
他此时便把满腔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与他同甘共苦过的人身上，殊不知面上沉稳的方明华内心已经抖得临兵斗者起来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对于轮回这种进不了季后赛的队伍，漫长的夏休期在六月份就已经开始。出道两年，有去年的战绩做参考，张益玮倒也心里有数。他本就是S市人，收拾收拾就带着账号卡回家了。这时候的轮回战队规定还不怎么严苛，没有休假上缴账号卡的说法在，经理只是嘱咐张益玮千万记得隐蔽上线，别被人爆了银装。张益玮本也只是想做做基础训练，保持手感，不进网游，但当天晚上，他心里头有些痒，一晃神便已经登陆了。
灰衣黑帽的神枪手正站在深夜酒馆的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荣耀里，天色已阴，微风飒飒，荒草飘摇，张益玮突然想起以前在论坛上看到过的酒馆闹鬼传闻，不由得寒毛直竖。
“老方，你记得那个帖子吧，一个神枪手进了幽灵酒馆，困在里面下不了线……”
“你可讲你的吧。”方明华打断他，“然后呢？”
这时，有一丝风从门窗里漏了进来。
张益玮住11层，风吹起来就真的跟鬼哭一样。
此时正是11：59.
荣耀本是第一视角的游戏，张益玮的屏幕却突然黑了下来。
张益玮没有开公放，公寓隔音也很到位。
他却突然听到了靴子后跟撞击石子路的清脆声响。
咔哒。
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张益玮突然意识到他的电脑并没有黑屏。
那不是黑。
那是一个人的头发。
张益玮能得到这个结论并不是因为他的眼力：说真的，那发丝和礼帽黑得就仿佛把所有光都吞了进去似的，他的屏幕四四方方地全被无尽的黑色铺满了。
他知道那是头发的原因只有一个。
一枪穿云转过身来了。
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的深蓝色眼睛直直看向屏幕前的张益玮。
这双眼睛轮廓深邃。
张益玮很熟悉。
这是他在建号时一点一点捏出来的。荣耀刚开服时，资深玩家很少有会在捏脸这一关费很大功夫，他们多用着系统脸，讲究一点的扫张自己的照片，就冲进了游戏，但张益玮是个颜控，他捏脸花了六小时，捏到对这张脸的每个细节都烂熟于心。
现在，他的账号卡就用着这双眼睛盯着他。并且——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
”然后他爬出来了。“
***
张益玮用一句话为深夜鬼故事做了一个总结。
两人又看向了在沙发上端坐着的一枪穿云。鬼故事的主人公正端着一个史努比的小杯——这是张益玮一边讲故事一边给他冲的蜂蜜水——神枪手试探地抿着杯口的蜂蜜水，动作非常小心。
这多少有点破坏了张益玮故事的气氛。
方明华回头，看了他的队长一眼，眼神复杂。
”那……账号卡不能用了？“方明华问。
张益玮叹气，他示意方明华过来，两人对着空无一物、毫无动静的屏幕发呆。无论张益玮按什么键，屏幕都卡得死死的，更别提放技能了。
”老张。“方明华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啊？“
”账号卡已经是轮回财产了吧？你这私自带卡外出，还出了重大事故，那罚金——可是个天文数字啊……“
两人面面相觑。
***
一周后，方明华再次造访张益玮家时，他正在教一枪穿云说中文，一枪穿云已经换了一套装备，白T恤，牛仔裤，笑起来有几分局促。他给方明华开门时，方明华差点以为是邻居家还在上大学的小孩来张益玮这里串门了。
见着方明华，张益玮眼前一亮。
“来，跟我念。”他手指着方明华对一枪穿云说，“方——哥——”
“方哥。”一枪穿云也慢慢地说，同时抬头对方明华展开一个笑容。他口音有些奇怪，绵绵的，倒有几分吴语的味道。
”问点什么。“张益玮鼓励道，他此时的表情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孩子叫人的奶爸。方明华没有见过奶爸，但他就是知道。
一枪穿云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一会儿。
一分钟过去了。
他憋出一句：”吃了吗？“
方明华看着时间，下午两点半。他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张益玮这人，怕不是走火入魔了。
***
一天后。
”我要给他取个名字，一枪穿云太怪了，他不能顶着这个名字走动。“张益玮QQ上戳他。
“不是，老张，你这重点错了吧？”方明华回复，”你不该考虑考虑怎么把他弄回去，把账号卡恢复正常么？“
张益玮那边输入了一会儿。
“出来都出来了，我又不能把他塞回去！”
“……”方明华无言以对。
“明华，我有预感，这事可能就这样了。”他说，“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你没见过，我没见过，谁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不如顺其自然。”
方明华也泄了气。
”那罚款呢？你不管了？你这两年挣的钱搞不好还还不上缺口，轮回下赛季怎么办？重新做一个神枪手出来？轮回没有资本和实力玩这个。老板是什么性子你也知道，像他这种人，说撤资就是撤资。“方明华顿了顿，又写道，”要不你如实汇报。“
”我还不想被人当神经病。“
”你让一枪穿云随便放个技能，谁都能说服得了。“
”……那他就暴露了，万一被抓到什么实验室怎么办？“
“……”
“对了，找你也不是说这事的，你说，他跟我姓张还是我让他挑一个喜欢的？”
方明华从头至尾翻了一遍他们这一周的对话，话题包罗万象，囊括四海，从“妈妈网小百科——如何教宝宝说话”到“跟自闭青少年交流，聪明的父母不会犯这八个错误”。
方明华越看越觉得苗头不对。
”老张，你这是当爹了啊。“
他痛心疾首地说。
***
六月的尾巴悄悄溜走，七月的头带着一股热浪势无可挡地窜进上海之际，张益玮有了一个发现。
起因是他带着周泽楷——一枪穿云的新名字，三个字都是他自己挑的——看荣耀决赛。
那一场是霸图对嘉世，一叶之秋仍是场中霸主，却邪冷冽的光几乎要刺透屏幕。然而半场过后，一身鳞甲的刺客却悄然无声显现在他身后，露出了淬毒的匕首，寒光闪闪。
周泽楷看得有点太过入迷了。
他砰得就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掏出来双枪，对着屏幕就想开火。他动作太大，张益玮差点被他掀了个趔趄。后者吓得差点心肌梗塞，两秒后反应过来，强行把心脏压回胸腔，就奋力扑了过去。
“祖宗，祖宗，放下枪，有话好说。”他双手盖住一枪穿云指着屏幕的枪，把它向下压去，“你要是想过瘾，我带你玩荣耀。阿云，你千万不能在这里开枪啊。”
他不知道游戏里的枪在现实里开了会是什么效果。他不敢赌。
周泽楷看了看他，笑了笑，也不知听懂了没。
他放下了枪，还回了一个“好”字。
张益玮心脏砰砰直跳，就连霸图夺冠，三冠王嘉世败北这消息都没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一额头的冷汗，随手擦了擦，就开始翻抽屉，他摸出了小号的账号卡。
周泽楷眼巴巴地看着他，状似无动于衷的脸上藏着的期待让他心念一动。他突然想起那些做网游玩家的日子。他没加入轮回，他开着一枪穿云在竞技场里横行天下，他会给一枪穿云拉各种角度截图，然后发给方明华。方明华会叫他炫娃狂魔。
张益玮一怔。
他把小号塞了回去。
他把一枪穿云插进读卡器，登录。
”试试你自己的卡。“他语气突然柔和了下来。
依然是那个场景，那个卡住的视角。张益玮按键，没有任何反应，他暗骂一声，让周泽楷坐过来试试。
他看着周泽楷像他那样按了几个键，动作小心得很。
画面仍然是卡住的。张益玮有些失望，又有点说不清意味的轻松。
他盯着周泽楷与一枪穿云如出一辙的眉眼。他目视的对象正托着腮，皱着鼻子，不知想着什么，这么一看，周泽楷与游戏里的一枪穿云却又南辕北辙，看不出什么相似了——相由心生的说法可能有点道理，一枪穿云永远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死气沉沉，像工笔白描，周泽楷却是上了色，渲染了十道八道的工艺，终于活过来了的成品画作。荣耀玩家总爱开玩笑地喊账号卡儿子闺女，张益玮也不例外。
可不就一语成谶。
张益玮忽然就叹了口气。
上了色的周泽楷还在发愁。
刚给自己增添了好爸爸人设的轮回队长正想开口，就被突如其来的转折给惊到了。
周泽楷没碰键盘，那画面就动了起来。张益玮听到了熟悉的枪声。
他转头。
周泽楷正看他。
“可以控制。”他说，对张益玮弯了弯眼。
这一笑，阴天都放了晴。
栽了。
张益玮的灵魂对他说。
***
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打开笔记本，登入小号。
“竞技场5214，你来跟我打一局看看。”
***
方明华对他的想法大为反对。
“我不同意。”他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张益玮劝他。
”老张，队长，你清醒点，你不续签合约？让他来代替你？你这才打了多少年，就想舍己为人放弃自己整个职业生涯了？这是其一。“方明华恨铁不成钢，”其二，一枪穿云可不会键盘的操作，而且就算他把这点也弥补了，勉强能不露馅，能打一枪穿云打得很好，你再给他拿别的神枪手账号呢？能达到和他打他自己同样的水平吗。最重要的是，”方明华大喘气，“他是个黑户啊！队长你清醒一点！中文都说不利索，到派出所一对质妥妥的是偷渡来的人啊。”
张益玮的头也开始痛了。
周泽楷站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们。
“不管了。”他拍板，“我们先把他带到老板面前去。辛苦你扮黑脸了，明华。”
“说他是网吧高手？”方明华无力地说。
“就这么说。”
“那轮回呢？你就不关心吗？”
“他来打一枪，对轮回只有好处。”
“那你自己的前程呢？”
张益玮沉默。
“我呢？”方明华继续追问。
张益玮叹了口气。
”明华……我自然乐意再挣扎几年，但你我都清楚，我没有叶秋或韩文清那样的天赋……“他苦笑起来，”而且，我负不起损毁账号卡这个责任，也付不起罚款。“
”可……这是个bug……这完全就怪不到你头上！“
”我申诉过了。荣耀技术部跟我说账号一切正常。“张益玮说，”我不想做舍己为人的傻子，但这是我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八月十日，上海的悬铃木上还挂着几串鸟窝，沥青路还热得烫脚，还未走出放假节奏的轮回队员嘻嘻哈哈地等待一年一度的老板并经理的鼓励致辞。
张益玮和方明华选了此刻在休息室里上演了一出好戏。
先是方明华大骂张益玮两年来无作为，差点就要带着轮回成为名额队，并放下狠话，说他随手在街上抓来的人都能玩虐队长，后有张益玮怒而反击，说他随便拿一个神枪手也能轻松打倒这名叫做周泽楷的人，并神色不屑地把一枪穿云的账号卡扔给对方，拿了轮回的另一个勉强也算一流，但不算神级的账号卡。
三场pk，三场全输。
哪怕是不通荣耀的新人，完全的外行，也能看出轮回队长在这个年轻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而这一切，与账号卡无关。
——张益玮早就有底，但他还是心里一颤。
他回头，老板和经理都站在他身后。
老板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燃烧起来，这是张益玮两年在轮回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热忱目光。
他清楚轮回老板对神枪手的热忱。老板是不会在见证了这样的比赛之后还放手的。他沉默地看着周泽楷结结巴巴地背出他教给他的关于身份的话，看着老板不以为意的神色。他要求他和其他人对打。
他知道他赌对了。
张益玮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出了轮回队门。他靠在墙上。
II.
回头
一枪穿云突然想回头。
所以他回头了。
***
张益玮给他买了一个手机。1000元，小米Max，屏幕超大。
周泽楷眼睁睁地看着他输入自己的手机号，把备注改成阿爹。
“阿云。”他语重心长地说，语速很慢，“在外面有问题，就按这个联系阿爹。”
他指着一个1. 那好像是什么快速打号还是快捷拨号的东西。
根据网络测试，周泽楷中文词汇量将将破五百。
“阿爹”是他最先学会的单词。
也是他用得最少的。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张益玮是个普普通通的长相，板寸单眼皮薄嘴唇，鼻梁上却有一块夺人视线的凸起，让他显得有些凶。
周泽楷看着张益玮，沉寂了许久的心里冒出了点他叫不出名字的情感来。
***
“#¥%……&（……%……Y……&身份……*（&拿U&%#$……Y……。”轮回老板说，他递给周泽楷一张小卡片，那上面有着周泽楷的大头照。
周泽楷听不懂。
他想起了张益炜的话。
”阿云，如果你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你就看着他的眼睛，对他笑。”
周泽楷使劲地笑了起来。
于是轮回老板也笑了，他活似金巴豌豆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方明华在他身后不动神色地拍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拍一下是点头，拍两下是摇头，拍三下说谢谢。
“谢谢。”周泽楷说。
***
周泽楷就这么靠着“嗯啊哦”和以假乱真的超高手速坑蒙拐骗地混过了第五赛季，并把轮回战队第一次带入了季后赛。季后赛第一轮他们就迎上了霸图，轮回毫无抵抗能力地败下阵来。
周泽楷已经通过了中级汉语水平考试，他现在的身份是来自青海的康家人，据说掌握了一门当世只有587人说的语言——当然，没人真的去验证他会不会说康家语，正版的康家人没哪个有这个闲心。
按道理讲，他应该自己在赛后记者会上发言，不再全靠方明华解围。
所以，方明华去找周泽楷时，完全没预料到周泽楷会抵抗不合作。
“腰痛。”周泽楷说，脸皱成一团，“被大漠孤烟踢到了。不想走。”
是的，比赛进行到一半时，趁周泽楷乱射后僵直，大漠孤烟一个回旋踢就把一枪穿云给踹了出去。
“眼冒金星咧。”周泽楷说，“痛得不想动。输了没劲儿。”
方明华沉默了。
你这一口东北口音从哪里学过来的？
他看着周泽楷摊在座椅上。
“队长必须要参加发布会。”方明华严肃地说。
“叶秋都不去。”周泽楷说，“不想去。”
“叶秋是例外。”方明华叹了口气，“他还有三个冠军戒指呢，你有没有啊？”
选手席后方传来了笑声，两人回头，是轮回老板。他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包。
“%&发布会……&（……他……*（¥”轮回老板笑眯眯地说。他将周泽楷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轮回老板是连云港人，口音很重，中文词汇量只有1200的周泽楷听得非常费力。
“不行啊，坏规矩。”方明华说。
“多大事。让小周去休息吧，小方你多担待一点。”轮回经理也来了。
溺爱啊，慈母多败儿啊。
他又瞅周泽楷，周泽楷正在揉腰。
算了，慈母就慈母吧。他想。
***
“孝敬阿爹。”周泽楷恭恭敬敬的把红包给了张益玮。张益玮看着自己的账号卡，伸手摸了摸他的发旋儿。
他心情复杂极了，随手把红包放在了一边，开了电脑，输入了汉语考试服务网的网址。
此时，方明华和周泽楷都在张益玮家窝着，方明华在给周泽楷削苹果，他把苹果切成块，还插上了牙签，方在玻璃碗里，递给周泽楷。
周泽楷的汉语水平考试五级马上就要出分了。
成败在此一举。
三双眼睛专心地盯着屏幕。
“181分！”
“及格了！我们小周牛逼啊，差一点就没过。”
周泽楷笑了起来。
“现在你只剩下汉语六级要考了，我先给你报上八月的，这个夏休期你好好准备。”张益玮说。
周泽楷的笑容消失了。
III.
HST是周泽楷过了HSK六级后遇到的最大考验。
HSK，汉语水平考试的简称。
HST，Hanyu Shuiping Trainer的简称，别名黄少天。
***
周泽楷第一次遇见黄少天时，他的中文词汇量堪堪过了一千二。
黄少天一口广普，语速上五百，周泽楷听着就想翻白眼。
蓝雨的妖刀当时还是个小刺头，比他矮一点，看起来娇娇弱弱——事实上现实世界的每个人在周泽楷看来都娇娇弱弱的，包括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韩文清。
那小刺头一张嘴，叭叭叭叭的。
“周泽楷……”
然后接下来的话周泽楷就一个字儿也听不懂了，他只能傻笑地点头。
“##¥%%¥¥%&&（*@#¥@？”黄少天说。
句尾上扬，应该是个问号。周泽楷迟疑了。
“#¥@%¥¥%%#¥%……$？”黄少天说。
还是个问句。
“呃……”周泽楷说。
“@%#¥……$#%#@#$（**&：？”黄少天说。
还是个问句。周泽楷决定冒个险。
“嗯……”周泽楷小心翼翼地搭话。
黄少天却怒了。
“#%%¥¥¥¥%¥¥¥%¥##¥%%%¥！！！！！！！”他说，“%%#¥%¥@！@#！@！！¥#¥#¥¥%#！”
然后转身走了。
然而，周泽楷并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
一直到第七赛季黄少天都没有再找周泽楷说过话。
周泽楷偶尔在报纸上看到他的访谈。媒体非常喜欢把他俩并列，更喜欢问黄少天他相关的问题。不过，每次有人在黄少天面前提到周泽楷，他就开始摆脸色。
周泽楷有点郁闷。
第七赛季的时候，他们在选手通道里撞上。这时的黄少天已经不是一个白斩鸡了。他个子没长，肌肉长了很多。听说这一切要归功于蓝雨老板的突发奇想——他是个搞房地产的，蓝雨俱乐部所在的整栋楼都是他的，占了其中的五层。顶头的一层又被老板租给了一家健身房。
健身房给他们每个职业选手发了年卡。
当然，在周泽楷面前看着还是娇娇弱弱的。
这是自然。就算一枪穿云体术不行，但那也只是相对近战职业体术不行。对于没锻炼过的普通人还是可以完全搞定的——
不过这犯法。
张益玮耳提面命说得最多的就是不可以打人。
周泽楷当然不会打人。他热爱和平。
黄少天现实里没有夜雨声烦的加成，就算卯足了劲打他，周泽楷都不会感觉有什么事。
不过现在倒是有问题：刚刚结束的季后赛，夜雨声烦往他屁股根上戳了一剑。
这一剑角度刁钻，是个落凤斩。周泽楷本来能躲，可问题是索克萨尔在旁边放冷箭，偷偷摆了一个死亡之门，把他牢牢缠住。
周泽楷看着这一剑，心头发毛。
一枪穿云头上史无前例地出现了一个带着惊恐表情的文字泡——这完全是周泽楷发自内心的想法，如果一枪穿云配备说话功能，且语音打开，那么在场所有人大概都能听见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叫声。
没错，这一记落凤斩，本来的落点不偏不倚，是往中间走的。
周泽楷早就摸清了受伤的关系：他恢复力很强，所以只要角色还在屏幕里战斗，他便几乎能迅速痊愈，然而如果他伤重出场，那么最后一招的影响就会维持到现实里，呆上个一两天。
他此刻血量2.7%，这招落凤斩一定可以带走一枪穿云。
戳中了的场景太美，周泽楷不敢想。
所以，在观众的眼中，周泽楷这时候浪费手速，去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操作。
那就是扭屁股。
一枪穿云费了很大的劲把身体拐成一个Z。
枪王的粉丝在比赛结束后曾经专门立贴探讨这个举措，吵了十个帖子，最后有人一锤定音，应该是手抖了吧。
不然为什么呢？
后事不提，这一举措的结果是好的。
周泽楷成功把落点改成了腿根。
然后他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便出了场。腿部在抽疼，他很清楚，血再过一会儿就要渗透出来了。他站起身，趁灯还没亮，一瘸一拐地飞速下了场，拐进了选手厕所。
过了一会儿，进来了一人，是方明华。他看见周泽楷，神色紧绷地从包里掏出了一卷绷带。
“你拿着自己处理，记者会别去了，我跟小江说你肚子痛。”他拍了周泽楷的肩，“转过来我看看。”
周泽楷转过身。
方明华嘶了一声。
”不疼啊？”他问。
“有点疼。”周泽楷说。他好久没受伤了，此刻有点不习惯。
“你自己能处理好？”方明华又问。
周泽楷点点头。
”那我也去了。”
他走了，周泽楷脱了裤子，把绷带在腿上死死缠了几圈。缠到一半，歪了，他不满意，觉得这么缠有点丑，又脱下来准备重新缠。
黄少天在这时候走进来了。
周泽楷飞快地拎上了裤子。他一般用笑代替打招呼，但现在，他实在是不想对在他腿上滑了个口子的罪魁祸首笑，所以他板着脸。
黄少天也没笑，他看到周泽楷，拉下了脸。然后视线下移，看见了他手里拎着的染血的绷带。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蓝雨体育馆男厕所。
周泽楷见证了传说中的变脸绝活。
黄少天的眉毛快超出发际线了，然后他神色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复杂。
“不是吧周泽楷……”他谨慎地开口，“你原来是女的？
***
女的。
周泽楷的内心被这两个字刷屏了。
他在掉马和变性这两个选项中艰难地选择了掉马。
黄少天目瞪口呆。
“摄像头呢？摄像头在哪里？”他四处张望，“这真人秀整蛊吧？”
周泽楷翻了个白眼。
“真的。”
“我不信。”黄少天说。
周泽楷手一转，拎出了荒火。
“我操，你这周边做得真精细。你之前把枪藏哪儿了？”
周泽楷一甩，左轮咔咔响了一阵，超现实地变成了狙击枪。枪膛铮亮，线条流畅。
黄少天没词了。
“真的啊……”
***
黄少天是个大粤语区热心好小伙儿。
他非常迅速地接受了“周泽楷 = 账号卡精”这个设定。
这也意味着，在得知周泽楷因为他瘸了后（“就几天！几天！”周泽楷声嘶力竭），他非常愧疚，非常自责，并坚持一定要看一下伤口（“都是男的怕什么”）。
周泽楷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然后黄少天脸色越来越难看，出生在新时代的五好青年可能从来没见过这么夸张的伤口——虽然那已经收口了。
周泽楷于心不忍。
“真的没事。”他说，“经常的。”
“我怕我以后都不敢打你了。”黄少天痛心疾首，“这要不小心划上哪儿了划出问题来了怎么办？刀剑无言啊我去，玩个游戏为什么还要有生命危险？等等，话说回来，那我的夜雨声烦是不是也是活着的？你见过他吗？他跟你说过话吗？完了，我让他受伤那么多回，他是不是很生爸爸的气？”
你们这些管账号卡当儿子的毛病都哪儿学的。
周泽楷想。
“不会出问题。没有。见过。没有。不会。”他说。
黄少天反应了好一会儿。
“那要什么条件才能成精？”
周泽楷摊摊手。
“不知道呀。”
黄少天抓了一把头发。
“算了，我请你吃点**汤补补血。”黄少天说，“你能吃饭吧？”
“啊？”周泽楷问，“什么汤？”
“猪——红——”黄少天重复，“就猪血啦，我们这边管他叫猪红，你是不是没听过啊？”
***
黄少天发现了周泽楷的第二个秘密。
“……你是真的不会说话啊。”他兴致勃勃地打量他，“学中文难不难？他们都说中文是最难学的语言，叫什么，孤立语是吧。话说荣耀这个背景都是偏西式的，那你们是不是用那个什么……印欧语系，我想想啊，屈折语来说话啊！就是语言里面有变格，NGDAAb什么的……”
周泽楷一脸空白。
黄少天在说什么？
“我们不说话。”他谨慎地回答。
“啊？”黄少天说，“这可不行，那你用什么语言在脑子里思考的？没语言认知结构建立不起来啊。中文算你的L1，还是L2？哎，你这个例子很有研究价值啊。”
黄少天居然是一个语言学业余爱好者。
周泽楷竟然不是很意外。
他很痛苦地听黄少天叨叨叨叨了一大堆这门语言那门语言自创语言。他兴趣盎然地拐了一大圈，终于拐回了一个周泽楷听得懂的话题。
“那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压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啊？”他说，“亏我还记恨了那么久！”
“啊？”
“我先说你枪玩得不错，问你要不要交个朋友加个好友一起玩，你半天不说话，然后我就说，你有什么问题吗，怎么不说话。你呃了一声，我那时候有点生气了，就问你呃什么呃是不是看不起我。”黄少天说，“然后你居然嗯了！嗯了！我当时就想一拳打你脸上。”
“……”周泽楷不知所措，“对不起。”
“算啦，也不是你的错。”他伸出手，握成拳。
他用眼神拼命暗示周泽楷。
周泽楷一下子就兴奋了，这个手势他前两天看过。他伸拳头撞上去，力道没控制好，黄少天被他撞得龇牙咧嘴。
“注意点！我靠手吃饭呢！”他说，“那成，咱们之前的就一笔勾销了啊。”
周泽楷点点头。
少年人的爱恨，当真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回家跟张益玮一讲，他自认的爹就这么评论。
他想想看觉得不对，张益玮第二赛季出道，现在也不老，怎么说话这么老成。
“退役催人老哦。”张益玮说，“你看张佳乐，再看看我，谁觉得我俩同期啊。”
“你也留辫子。”周泽楷提议。
张益玮拍了一下他后脑勺。
”就皮吧你。”
IV.
第八赛季轮回夺冠后，老板一拍脑袋，要给战队拍一个宣传片。
全员cos账号卡。
几个六期的小年轻都很兴奋，就连向来沉稳的江波涛都“哇”了一声。周泽楷看着，只觉得这次宣传搞不好是老板的私心，他有时候总觉得轮回战队就跟老板的手办似的——只不过这一沉迷荣耀的中年大叔事业有成，搞的是真人手办。
现在老板想玩什么？奇迹轮回周游荣耀吗？
周泽楷不予置评。
老板早晨刚说过，下午就带了个裁缝来，说安排人去给他们做衣服。那人一一量过，要量周泽楷的时候，老板却摆摆手。
“小周自己有的。”他说。方明华哎哟了一声，王经理在旁边呵呵的笑。吴启却已经和吕泊远围上来了。
“队长，你咋会有一枪穿云的服装啊？”他问。
“他玩cos的，自己做过一套衣服。”老板说，他口音重，cos说成了烤死。
他笑眯眯地看着周泽楷。
周泽楷屈服了。
“……嗯……”他说，“我cos的，我做过。”
他严词拒绝了一堆人问他要作品的要求。
拍摄当天又有问题。
无他，周泽楷的服装太太太太太精致了，完全就跟游戏里走出来的似的。
黑色礼帽，银灰风衣，立领着住脸颊，白衬衫，腰上挂着好几圈子弹腰带，腿上扎了俩枪套，过膝长靴。风衣衣摆在空中飘着，有几分无风自动的意思。
“道理我都懂，但队长你是怎么一夜之间变成蓝眼睛的？”吴启问，“还有，你这些肌肉哪儿偷来的？”
因为我把美瞳取下来了。周泽楷默默地想。因为我本来就有。
“美瞳。”他说。然后战队队员此起彼伏地“哦”了一声……
“都是量身定做的，怎么就差这么多，队长你手工真好。”杜明痛心疾首，他正拄在他的塑料剑上，那剑做的实在是有点糙。周泽楷真怕他给阙断了。杜明却不在意，他甚至伸手要拿周泽楷的枪看看。周泽楷慌慌张张避过去了——开玩笑，这可是能开火的。
吕泊远比较惨。柔道露得比较多，他穿着个无袖小马甲，在七月的热浪里瑟瑟发抖。
“咋办，肌肉能画吗？”他忧伤地看着自己的小肚子。
“可以后期，可以后期，没事的。”摄像师说。
他们几个人便正襟危坐地坐了一排，拍了张全家福。
接下来就是宣传片的录制。没啥剧情，纯是打戏和特效。武术指导显然对着一帮电竞宅男不抱什么希望。
“我已经尽力选操作容易、比较酷的技能组合了。”
他指导了一圈儿，到了周泽楷这儿。
“先飞枪——这个是后期做，然后上高地，格林机枪速射，加乱射，这个动作是这样的。”武术指导刚准备做示范，周泽楷就比出两个动作，他小心谨慎地注意着不要一不小心甩出格林机枪。凭空造枪实在不太好解释。“周队您对技能很熟啊？”
“嗯。”周泽楷说。
“那做一下动作我看看。”
周泽楷从膝撞一直展示到巴雷特狙击。他动作干脆利落，非常漂亮。队员们围成一圈看他。
“这就是荣耀商业第一人的实力吗……”杜明赞叹道，“摆造型这么牛逼。”
“商业第一人是什么鬼称呼？”吴启说，“咱队长就是荣耀第一！”
“是是是。”杜明翻了个白眼。“第一第一。
“应该是小周cosplay练出来的吧。”江波涛说，“不过真是，从来没看到过小周的cos成品呀！”
cos是什么呀。成品，没有的。
周泽楷不想说话。
这一轮回老板一拍脑袋弄出来的两分钟宣传片最后出来效果非常好。轮回官微上传，点赞转发瞬间过万，甚至吸引了不少电竞圈外人的注意。
“这电影什么时候上映啊？”有人问。然后三分之一的人告诉他这就是正片，三分之一的人在拼命安利荣耀，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在舔一帮男神的颜，有几个还舔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地方。
黄少天点赞转发了。他的点评异常短小，四个字，一个表情。
“本色出演[大拇指]”
张益玮，方明华，轮回老板，轮回经理，江波涛率先点赞。
然后底下又有人发了一条评论。
“弱弱地说一句，有没有人觉得一枪装扮的周队跟角色真是蜜汁相似啊……………………”
V.
周泽楷跟一枪穿云长得贼像这事儿，是有人八过的。
荣耀论坛里有一段时间盛行鬼故事，好事者以【鬼lory】做前缀讲了许多故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有人就发了这样一个帖子。
【鬼lory】我的账号卡哥哥
楼主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对双胞胎的经历。孪生哥哥变成植物人，意识误入网游，弟弟含泪拿出哥哥留下的账号卡，打开，发现哥哥居然活在游戏里这样一个催泪狗血故事。
“我愚蠢的欧豆豆啊。”哥哥说，“让我成为你的荣耀吧！”
欧豆豆于是拿着他的欧尼酱从零开始，身残志坚地打游戏并且成为了职业选手。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周泽楷都看哭了。
所以在结局来临时他毫无防备。
楼主：“从此，弟弟周泽楷拿着哥哥周泽凯的尸体在荣耀里驰骋，圆了哥哥的枪王梦。啊，可歌可泣，可歌可泣！”
他把帖子拿给张益玮看，张益玮脸色一沉。
“你明明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哪来的哥哥弟弟。”他说。
宣传片出来后，这一讨论又上了版块高峰。
有人说张益玮估计是之前就认识周泽楷，所以用他照片导的一枪穿云的数据——爱美之心人人皆有嘛。
又有人反对，说人脸导入的建模看起来绝对不是这样的。
和稀泥的也有，说那张益玮就是看这周泽楷的照片照着捏的啦你们想这么多干嘛。
然后他们就开始讨论张益玮为什么认识周泽楷，荣耀枪王现任操作者到底是什么来头。网上是一点儿资料都没有，好像周泽楷这人就凭空出世的似的。
周泽楷神经紧张地拼命翻论坛，看了半天，没人猜到真相。当然，这种灵异神怪的事，一般人是想不到的。
他松了一口气。
不会被关到实验室里去了。他想。
“想啥呢你！”他的好兄弟黄少天说，“哪有人会真的相信这种玄学的东西啊！周泽楷你真是杞人忧天，别想那么多了，有这个功夫好好吃点饭也比看这些瞎猜好啊。”
“我的殇，你怎么就是不懂。”周泽楷灵机一动，摘取了前段时间在网络上看到的一句动人心弦的话。
黄少天发了三个问号。
“这话肯定不是你原创的。”然后他下了结论，“我坚决不信你认识殇这个字。”
周泽楷发了一个笑脸。
VI.
从小，江波涛就拥有一个超能力。
他可以听见别人的心声。自动的，毫无选择的，24/7连续不断向他轰炸。
这个能力带给江波涛的当然有很多好处，比如说中考的时候他就通过监考老师路过他时的心声“这题怎么可能是B呢，这瓜娃子”的呼声中成功以一分优势成功挤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当然，考得太好的结局就是在江波涛放出豪言“我要辍学去打荣耀”被他爸操起皮带打了个半死。
这个能力也带给了他很多坏处：比如自从他听到了一群螃蟹在蒸笼里用花式心声惨叫了一个小时后他就开始吃素了。好歹植物最多只会极其偶尔地用单音节 “冷……” “饿………” “渴……” 而不会用什么太丰富的心声来表达自我。他没那么大负罪感。
当然，这个能力也让他感觉这个世界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马克思。
第六赛季的冬季转会窗过后，他来到轮回，背了三个装着爸爸的思念的旅行包，手里还拖着承载着妈妈的爱意的两个行李箱——然后看见了等在车站的周泽楷。近得看来，江波涛一个自认百分百的直男也忍不住发出了呼喊：天呐，这毫无瑕疵的皮肤；天呐，着轮廓深邃的脸庞；天呐，这衣服都包裹不住的胸大肌和肱二头肌；天呐，这仿佛要破裤而出的人鱼线……
他想了一下在健身房已经苦练两年的自己的身材，就有点悲伤。
然后他便发现周泽楷内心干净得过分。
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实在有点不同寻常，就连江波涛家里养的那只猫都会连续不断的产生背景噪音，更别提人类了。江波涛早就总结观察过，一般而言，他身边百分之十的人在进行正经严肃的思考，白分之二十的人在骂人或思春，百分之四十的人在做眼前决断的选择题，剩下百分之三十的人统统在做白日梦——有些比较简单比较易懂，有些会让江波涛恨不得把自己心灵的耳朵拿水泥封死。一言以蔽之，只要是人类，哪怕是动物，一个人心里总是会持续不断地产生“噪音”的。
所以，周泽楷那一块儿空白在一片噪音中显得鹤立鸡群了，散发着“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的诗人气息，为江波涛撑开了一片从未有过的清净之地。
江波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他心跳加速，往前走了两步，走进了周泽楷的安静领域。然后幸福地在寂静中叹了一口气。
就凭这点，他都要在轮回赖一辈子。
江波涛按下了决心。
他把行李箱扔在一边，大大张开双臂，想给以后的队长来一个感激的拥抱。
周泽楷看起来有点犹豫地张开手，向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把他抱住。
然后他就听到了周泽楷冒出了第一个心声。他的心声跟他本人一样寡言少语，语气平淡，并且还具有音量极低这一个特点。
“好娇弱呀……”周泽楷感慨地想，“小心不要捏碎啦……”
江波涛：？？？
他的宿舍在周泽楷隔壁，楼层顶头。
江波涛觉得这样的安排甚合他意。
他的读心能力虽然越远越弱，但总会被邻居不自觉地吵到——他总不能跑邻居面前大喊：“求求你能不能不要再揍你老板还要骂他了好吗……尤其是不要做梦揍……真的好吵……”人家估计只会骂他神经病吧。到了贺武他的舍友又是一个会在脑中脚踢斗神拳打拳皇的中二少年，天天散发着“老子天下第一”的心声
江波涛觉得这样下去他忍无可忍，无法再忍，迟早会把自己的邻居杀了。他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这个目标大概分三步走，1. 好好打荣耀挣大钱，2. 买下自己房子周围的所有房子，3. 喜获清静，享受人生。
万万没想到，他的小目标在转会到轮回的第一天就突然实现了。
江波涛在宿舍的床上铺开了带着妈妈的爱意的床单，在上面躺了会儿，差点儿真的哭了。
不过，在享受了半天的清静后，一个念头窜进了他的脑海。
周泽楷到底为什么这么安静？
第二天，正式训练开始。江波涛第一天来到轮回，周泽楷便安排所有队员跟他轮着打一场。第一局，江波涛掏出了无浪，周泽楷掏出了一枪穿云。江波涛其实在神之领域跟一枪穿云撞到过，他玩游戏玩得早，十四岁进了神之领域，威风了一阵，也被不少职业选手痛揍过——那时候职业选手还经常在网游里四处奔波打boss，没有现在这种被捧上神坛不能随便下凡的地位。那时，他是在竞技场里跟张益玮打过照面的。
他刚把无浪加载进竞技场，就听到自己的角色“咦”了一声。
江波涛震住了。
没错，账号卡也是有心声的，不过这个心声的频率实在是太低了。自从开了无浪的号，江波涛总共只听过无浪在心里发出三个单音节词。
第一个是他刚刚被创立出来，进入荣耀世界的时候。他说了一声：“哇。”
第二个是他江波涛操纵着他第一次被人打死的时候。他喊了一声：“啊！”
之后他就一直沉默了，比江波涛今早吃掉的青菜还沉默。那个青菜一个早晨都说了三句话呢。
算上今天，一共也才三次。
接着，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周泽楷也说话了——
他在心里说：“无浪，好久不见。”
他的账号卡大概语言功能发育得不是特别好。半天过后，才又冒出一句：“嗯……一枪……”
周泽楷又在心里说话了：“我要来了。”
无浪：“嗯……”
周泽楷操纵着一枪穿云开了速射：“小心呀，无浪。”
无浪：“嗯……”
周泽楷操纵着一枪穿云一个滑铲从无浪身侧滑过躲过了地裂波动斩：“你速度快了好多呀……你还记得我们上次打的时候吗？”
无浪：“嗯……”
周泽楷操纵着一枪穿云在背后给无浪来了一个巴雷特狙击：“我觉得江波涛今天状态不好呀……这个都躲不过去……”
无浪：“嗯……”
他听着周泽楷不知道为何跟他的账号卡絮絮叨叨叙起旧来手下还能稳定操作就已经是心理素质超级高了好吗？
无浪很快就死了。
与其说它死在一枪穿云的枪口下，不如说他死在了江波涛的心不在焉上。
一枪穿云收回枪，在系统的过场下摆了一个胜利的pose。
“以后就是队友了，多多指教，一起取得胜利吧，无浪！”
说完这句话，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可是你主人今天真的好菜哦。”
无浪躺在地上，死不瞑目，双眼空洞，
半晌后，无浪：“嗯……一枪……”
江波涛想把无浪扔给周泽楷。
在接下来跟其他队员的战斗中，无浪一如既往地沉默。
但江波涛痛苦地发现周泽楷在旁边喋喋不休了起来。
“中了，看着好疼！”
“僵直了，破绽！快放阵，快呀！快呀！无浪！！”
”可惜了，刚刚上一个冰创多好。”
江波涛一心二用，分神听着周泽楷给无浪（无浪！）的建议，打得颇有几分痛苦。无浪一直没给他回应，估计是听不见。
所以，一直这么一惊一乍地给一个听不进去的人提建议，周泽楷你在想什么。
在接下来的训练与正式比赛中，他发现自家队长无论是看比赛还是打比赛真的就一直这么真情实感、一惊一乍、全情投入，并且时常在心里倾情为各种动作场面配音。
被唐三打锁喉：“呃唔！！！！”
被生灵灭的磁力线圈罩住：“好重！”
被夜雨声烦上挑：“黄少天你死定了！”
被索克萨尔捆住：“……放开我！”
江波涛很快有了一个想法。
他觉得周泽楷大概一直没走出中二期。
好在他玩得不是魔道学者，不然我真的担心他骑着把扫把从五楼跳下去。
不过这些心声在某种意义上也帮助了江波涛迅速融入团队，因为除却这些倾情配音外，周泽楷还会在心里对每个队员作出指令和点评，有不少便是给江波涛的。
不，是给无浪的，
“唉，要是无浪能在这边给我一个低劣波动斩就好了。”
江波涛心念一动，上了一个低劣波动斩。然后感受到他队长在旁边发出了喜悦的心声。
“现在我冲进去用枪体术把雷霆的布阵扯开，不过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跟着我转火啊……”
江波涛脑子一转，发现这个计划大有可为，便忍不住在队伍频道里打字：“1456，288，队长进去，转火。”
一个月之后，江波涛成为了轮回的正式指挥。
一开始他主要传达了周泽楷的心声，后来对队员们越来越熟悉，便干脆揽过了排兵布阵的工作，只偶尔根据周泽楷和其他队员的想法来调整。
就这样，轮回又一次杀入了季后赛。
江波涛不明白。
周泽楷明明大部分时候都在脑子里想得很好，详略得当，一针见血，让人醍醐灌顶，但他就是不说。
在复盘的时候他能在脑子里想出一片八百字的小论文，但最后出口的只有八个字。
这是为什么？
VII.
江波涛很快发现了一点新的蛛丝马迹。
他发现了周泽楷的微博小号。
周泽楷的微博小号叫biubiubiu，关注的人选非常有限，天天晒轮回食堂的菜和训练日程，一点也不注意隐私保护，甚至有几次底下有人直接就回复喊他周泽楷或者ZZK。
至今没人发现那是周泽楷小号的原因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周泽楷话真的太多了，多得跟他的比赛心声处于同一个量级。
而且，他说话方式真的非常奇怪。
跟他互动的主要有一个叫“儿子最大”的三无微博，一个叫“今天轮回拿冠军了吗”的家常微博，还有一个跟他交相辉映在评论区一互动就互动几百条的叫“世界第一的剑圣殿下”的无聊人士，老错喊他名字的就是这位剑圣殿下。
江波涛不用猜就知道他是谁。
除却能读心外，江波涛这人还有一个大部分电竞职业选手都不具备的特点：他的裸眼视力达到了罕见的5.5。不提这个数据有多么让他担心儿子沉迷网游早早高度近视的爸吃惊，江波涛就靠他的双眼在食堂吃
饭时一瞥之下发现了周泽楷的第二个小秘密。
他把微博从头翻到尾。
biubiubiu：“今天我过了汉语水平考试六级，爸很高兴，方哥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今天约会了爸和方哥，一起吃青菜下巴帅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菜，十分难吃。我以后再也不吃上海菜。队里菜好吃。”
儿子最大 回复 biubiubiu：“听阿云的，以后再也不吃上海菜！”
今天轮回拿冠军了吗 回复 biubiubiu：“一枪你不能瞎用词啊，约会不是这么用的！还有是甩水不是帅水。”
biubiubiu：“人类真奇怪。
大部分是日常流水账，充斥着各种奇思妙想和精彩表达，还有好奇宝宝的问题。第七赛季后，“世界第一的剑圣大大”突然开始在评论区活跃了起来。
biubiubiu：“我今天知道，世界人口已经超过七十亿。我们现在都应该开始采取行动，不然我们都会死。”
儿子最大 回复 biubiubiu：“说的好！”
世界第一的剑圣大大 回复 biubiubiu：“搞清楚，大家都死了你也不会死好不好啊，还有你实在是神经太迟钝了吧！三年你都没有发现咱们人口正在爆炸这个问题吗？”
biubiubiu 回复 世界第一的剑圣大大：“……”
……
这让江波涛更加迷茫了。
周泽楷这种一看就很外国人的说话方式是怎么回事？
世上没有认真起来的波涛大大解不开的谜题。
他开始勾引周泽楷说长句子。
他先从强行食堂结伴开始。
江波涛：“今天食堂的菜真的好吃呢，尤其是这道西湖醋鱼，哇，比传统杭帮菜还要好吃呢！小周，你怎么看？”
周泽楷：“嗯！”
周泽楷心声：“不对啊，正宗杭帮菜做的鱼比这个好吃多了，这个鱼尝起来也太腥了吧，不愧是上海人做的杭帮菜，江波涛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江波涛：“……”
江波涛：“哎，可惜了，其实我自己更喜欢吃上海菜呢。小周你上海本地人吧？有没有什么推荐的菜？”
周泽楷神色一动，看起来心中藏了千言万语。
可是他的心声同样安静。
江波涛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他等了半分钟。
周泽楷在这期间一直保持沉思，同时吃了两筷子鱼。
半分钟后，他终于等到了。
周泽楷：“难吃。”
周泽楷心声：“唉，我要怎么才能让他明白我真的不是上海人呢且上海菜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难吃呢？”
江波涛：“……”
江波涛再接再厉，胜不骄败不馁，复盘时强行多次询问周泽楷的意见。
江波涛：“小周，这个圣诫之光……”
周泽楷：“……”
周泽楷心声已经趁这个机会发表了八百字小论文一篇。
但现实里的他仍然扮演着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江波涛：“小周，这个豪龙破军……”
周泽楷：“……”
八百字心声小论文*2
江波涛：“小周，这个膝撞……”
周泽楷：“……”
八百字心声小论文*3
江波涛叹了一口气，他挑挑拣拣把自己的观点和周泽楷的小论文综合了一下，在周泽楷歆羨的眼光里结束了这一次复盘。
复盘完毕吴启把他堵到了角落。要说队里哪个人真的是周泽楷的脑残粉，吴启当仁不让——这点江波涛还是很了解的，毕竟他俩还是同期。
“咱队长得罪你了？”他问，“你也没必要连个膝撞都问他吧，你看他都快哭了！”
“我没有啊。”江波涛无奈地说，“我只是……”
我只是想培养一下他的说话能力，顺便看看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心口不一而已。
可这怎么跟吴启解释呢。
江波涛有点愁。
在他穿着无浪服装望向仿佛从游戏里走出的周版一枪穿云时，他脑子里仿佛有两根电线，“嘭”地连在了一起，电流滋滋溜过，一盏小小的灯亮了起来。
他呆呆地看着吴启和杜明围着周泽楷插科打诨，大呼小叫。
cos，什么cos，周泽楷有没有时间cos，咱们都一起做同事这么久了，这点东西还不知道吗！
第九赛季常规赛输给蓝雨后，江波涛发现周泽楷在小号上更新了一条微博。
biubiubiu：“痛……”
世界第一的剑圣大大 回复 biubiubiu：“zzk对不起……我本来想去看你但是队长他们都在我走不开。其实我今天差点就戳到你头了你知不知道，吓死了，好在最后我改到了肩膀，你得谢谢我，请我吃饭啊。”
biubiubiu 回复 世界第一的剑圣大大：“没有事，谢谢关心。你可以戳我头，我不会死，我没钱，不能请客。”
世界第一的剑圣大大 回复 biubiubiu：“骗鬼呢你，你老板每次比赛完都给你封红包，你以为我没看见吗？快快快趁我还在上海没走咱们出来吃饭。”
biubiubiu 回复 世界第一的剑圣大大：“钱都给爸了，我没钱。你请我吃饭，我想吃披萨和汉堡还有冰激淋。”
世界第一的剑圣大大 回复 biubiubiu：“……广州南路3155号荣耀广场7楼披萨小姐包厢‘炸鸡块’，我等你半小时，过时不侯。”
biubiubiu 回复 世界第一的剑圣大大：“ok啦。”
世界第一的剑圣大大 回复 biubiubiu：“woc，ZZK你猴赛雷啊。你都会使用code switching来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了，我也回敬一个，你看得懂我第一句话嘛？标准的范文！好好好哥哥请客请你吃饭庆祝一下啦。”
biubiubiu 回复 世界第一的剑圣大大：“别欺负我。看不懂。”
……
黄少天掉的书袋江波涛也半懂不懂，但他的关注点不在那个上面。
这条微博里隐藏的潜藏含义让江波涛悚然一惊。
什么意思？
江波涛曾经在知乎上看过一个回答，那就是女生宿舍六个人能有七个群。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他没住过女生宿舍。但现在，他要做一个女生——啊不，一个孤立运动的发起者了。
他拉了一个小群。
没有周泽楷的轮回全员群。
“队长保卫队”
无浪：“我说……第八赛季cos宣传片那次，你们真的没有觉得小周有什么不对吗？”
残忍静默：“队长有什么不对？帅得很很不对很不像个正常人算不算？”
云山乱：“可我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队长帅……”
吴霜勾月：“唉，把我的英姿都盖过去了。活生生的商业第一人啊！”
残忍静默：“什么sb前缀，就是第一人好不好。”
吴霜勾月：“好好好。第一……服了你个队长脑残粉。”
一叶之秋：“你们在说什么？”
云山乱：“对啊，咱们翔哥也很帅，可惜那次拍宣传片你还没过来。翔哥，你有腹肌吗？”
一叶之秋：“我当然有，六块！不信你来摸。”
云山乱：“……”
云山乱：“我才不要摸别的男人的腹肌。”
吴霜勾月：“哈哈哈哈哈你就摸你自己画上去的腹肌好了！”
云山乱：“你够了啊你！”
云山乱：“什么时候跟老板提议再拍一次宣传片吧@笑歌自若，把翔翔带上。”
一叶之秋：“别叫我翔翔。”
吴霜勾月：“翔翔。”
残忍静默：“翔翔。”
一叶之秋：“你们再这样，我要报复了啊！”
吴霜勾月：“你要怎么报复啊翔翔。”
一叶之秋：“你！”
一叶之秋：“启启！”
一叶之秋：“明明！”
一叶之秋：“远远！”
一叶之秋：“涛涛！”
吴霜勾月：“哎～”
残忍静默：“诶！～”
云山乱：“嗯？翔翔叫我？”
无浪：“我怎么躺着也中枪了……”
一叶之秋：“……你们……”
笑歌自若：“怎么了，波涛？”
笑歌自若：“你们先别跑题，波涛好像有事要讲。”
江波涛觉得，虽然方明华只比他大两岁，但他身边仿佛自带成熟男人的气场，跟轮回剩余的那些二x青年一点都不一样。
无浪：“是这样的，方哥。”
无浪：“我最近有了一个发现，我觉得我们轮回应该都了解一下。”
无浪：“小周就是一枪穿云。”
一叶之秋：“江波涛你发烧了？”
云山乱：“？”
无浪：“我没有开玩笑，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其实这个不是一个新发现。”
残忍静默：“要打120吗？”
无浪：“我之所以现在提出来的原因就是，我意识到如果一枪穿云受了伤，那这个伤也会在小周身上，现在大家可以一起想想办法。”
笑歌自若：“……”
笑歌自若：“你发现了。”
一叶之秋：“？？？”
……
江波涛也懵了。
无浪：“方哥你知道？”
笑歌自若：“他成精的第一天老张就喊我了。”
然后除了周泽楷以外的轮回主力全员就听四期老前辈方明华讲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养成故事。
一叶之秋：“真的会受伤？”
笑歌自若：“是啊，所以小周都不怎么乐意跟你pk，你没意识到吗？”
一叶之秋：“他也输得不多……”
云山乱：“……跟我们pk就没问题因为我们一直输是吗……方哥你能不能考虑考虑我的玻璃心……”
吴霜勾月：“还有我的……”
残忍静默：“所以队长在宣传片里其实是真身出场？靠！”
残忍静默：“突然感觉队长比以前又帅了一百倍[我要嫁给周泽楷了.jpg]。”
残忍静默：“他现实里也跟游戏里一样能打吗……”
残忍静默：“啊……”
吴霜勾月：“启妹！收一收你的痴汉力！[年纪轻轻喜欢什么周泽楷，看，又被帅晕了吧.jpg]”
江波涛又叹了口气。
无浪：“重点是，我们现在赢得比赛的理由又比以往多了一项，请大家一起加油，让小周少受点伤。”
VIII
周泽楷是被一叶之秋揍大的。
他从第二赛季开始在联盟征战，那时正是叶秋在联盟如日中天、所向披靡的日子，他爸——他现在已经能接受张益玮做他爸这件事了，时间真奇妙——就操控着他被一叶揍了三个赛季。当然，不是说别的人就没有揍过他，但对其他人，他只是有心无力，不时能翻盘，只有这张账号卡，对上他就没赢过，但是一叶之秋真的是他最有阴影的名字，没有之一。
现在，一叶之秋是他的队友，一叶的前主人换了一个画风清奇的账号卡东拉西扯出了一个全新队伍卷土重来。
并且一路走到了最后的总决赛上。
谁能想到呢。
“叶神连胜到现在，如果在这一场也连胜，就会对我们形成气势上的压制，我们最好能正面迎上他制造出的这种压力。小周，你有信心在第一回合打败君莫笑吗？”江波涛在看他了。
他有点怂。
真的。
江波涛的眼神犀利，仿佛洞察一切。轮回全员都目光灼灼。
“有。”周泽楷云淡风轻地说。
但这是他的队伍，他的主场，他的荣耀，他必须赢。
周泽楷暗暗下了决心。
然后他的决心碎了。
他被被掀了大腿甩到钟乳石上按着爆打了一顿。
打的时候他心里甚至由衷感慨：“啊……是的，就是这样……”
他看着君莫笑可憎的脸，仿佛又回到了想条死鱼一样被一叶之秋一战矛钉在地上揍的日子里。太熟悉了，熟悉得他想哭了。
可他前期明明打得很好的。
唉，叶修这种人的心思对刚刚九岁的周泽楷而言实在是太险恶了。
“我觉得你这样不行。”黄少天说，“你这每输一场就是一次重伤啊。”
周泽楷脸色惨白的捂着腹部，只感觉自己差点儿就要死了。那里刚刚被君莫笑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周泽楷在选手台上悄悄在摄像头的死角，拿荒火点火，用烧灼法给伤口止了血。下了场没多久，他就在轮回全体队员的注视下便遛到休息室里休息，柔弱地躺到沙发上。
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除了上场的江波涛，他的队员全都不在看比赛，反而一直在盯着他。
其实他最近真的很少受伤了。
作为轮回的守擂大将，且队友打法日益拼命，一枪穿云在场上壮烈牺牲的次数越来越少，团队赛里也同城能苟活到最后。上一次输还是在对战百花的时候，被守擂的邹远的一记手雷清空了血条，不过那一次不严重。
没两分钟，黄少天就从门口探出了头。然后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他。
“我觉得你要不要称病不出战啊。”他出贼点子。
“不可以的。”周泽楷说，“再回去一趟就好了。“
“那搞不好你又继续受伤了呢？”黄少天痛心疾首，“我看着都痛。”
“收口了。”周泽楷说，他恢复力还是很强。
“我说，虽然你本质上是个账号卡，你真的不能直接用电脑操作你自己而不是亲身上阵吗！”
两人沉默了一秒。
又一秒。
“其实可以吧。”周泽楷沉思。
“……”黄少天沉默了。
周泽楷想了很多话。
我觉得你这个提议可能是我修炼进一步的方向。
实现人卡分离。
修出身外化身。
但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闭着眼睛又躺了一会儿。
周泽楷的键盘首战……并没有告捷。轮回还是被君莫笑带领的兴欣给K.O.了，且一枪穿云的死法让周·一枪穿云本人·泽楷心生寒意。
叶修真是太可怕了。
他自己都不是人类了，且身体素质比人类好得太多，所以叶修为什么能手速比他还快——他看着自己的键盘，发现最后几秒他完全失去了控制，好几个键都被他砸报废了。
爸爸呀最后一下子被打了四个技能啊好在我现在只是拿键盘远程遥控我的身外化身的吗——
周泽楷觉得自己最近修真小说可能看的太多了。都怪杜明在群文件里分享的“珍藏起点升级流小说100篇”。
他心有余悸地靠在了椅背上，放任自己被海水一般的失落淹没。他记得自己出生的地方，在坎伯小镇，那里有一个带着碎花头巾的老奶奶，让他去帮他找她的猫，枪系玩家可以通过这一条任务线解锁一个项链外观，一枪穿云现在还带着那个子弹项链，那个子弹是老奶奶年轻时候做漫游枪手的时候留下的。
周泽楷现在知道她是NPC了，他记得的笑是僵硬的，眼神是空洞的。他现在的心情和他发现奶奶是NPC并没有自己的思想时一样。有点无措，有点悲伤。
忽然，整队轮回风风火火地窜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吴启嚎得活生生像死了娘——
“队长啊我的队长啊………………………………”
看到他，那声“啊”拐了一个弯儿。
“你没事啊，队长？”吴启说。
周泽楷挑眉看他，还有他身后满脸忧色的江波涛，皱着眉正在从裤子口袋里拎出一卷绷带的方明华，咬着嘴唇满脸迷茫的孙翔，还有红着眼的杜明和吕泊远。
他们几个人都呆住了。
“队长你没事？”
“不对啊，那几秒多少技能了……上挑，落花掌，反坦克炮，格林机枪。”吕泊远说，“怎么队长现在跟个没事人似的？”
周泽楷有点明白了。
“你们……都知道？”他慢慢问。
吴启警醒地看了一圈，发现周围确实没有任何记者或者摄像的踪迹。
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我们都知道你是账号卡成精的。对。刚刚叶修打那么狠，我们有点担心，就先过来了。”
虽然月亮已经悠闲地挂在了体育馆上空，但周泽楷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太阳晒了似的。他弯了弯眼。
“我拿键盘打的。”
几秒后，队员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江波涛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小周，你真是吓死我了。”他小小的翻了翻眼，“你下次都用键盘打吧，我怕我撑不了几个赛季就得提前退休。”
方明华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给老张打个电话，他指不定怎么担心你呢。”
“我自己打吧。”周泽楷说。他站起身，往存包的地方走去。他的步履很轻快，跟总决赛开场时一样轻快，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是荣耀里吟游诗人在众人和的拍子和口哨下的曲子，他从小听到大。
他的心情忽然又放晴了。
输了一场比赛又如何呢？
轮回是这样……可爱而包容的一只队伍，他遇到的又通通是好到让他辞穷的人。他的前方是数不清的桂枝，是肆意的笑容、互相扶持的手、可以依靠的肩。长日尽处，他或许会站在宿舍的阳台上看着无尽的天，日光会被云遮住，有些时候，那云是乌云，但更多时候，却笼在温柔的紫光与橙光里，让一枪穿云曾经冰冷而机械的心里满溢着某种说不出的情感。
“阿爸，嗯，是我，我没事……”
END
小剧场：
叶修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人类。
他是一个见习魔法师。
后来他离家出走打荣耀了，走得太早，没来的及转正，并且许多正常魔法师都掌握了的东西，他都不会。
但他仍然掌握了一手精妙绝伦的祖传叶氏召唤技术。只要魔力足够，无所不召。
世邀赛小组赛结束，中国轻松出线，休息时间足足三天。叶修闲得无聊，他从收上来的账号卡里随便抽了一张。
哟。一枪穿云。
叶修：“伟大的荣耀之神啊，您的光辉照耀万世，您的神力举世无双，请响应您最虔诚的信徒的祈望，赐予我您麾下英灵！出现吧，一枪穿云！”
洗完澡穿着小熊睡衣左手小饼干右手小鸡爪趁江波涛和方明华没跟来正在拼命偷吃的周泽楷一脸茫然地出现了。
叶修低头看了看一枪穿云的卡，又抬头看了看周泽楷。
叶修：我这祖传的召唤术是不是哪里出了点问题。
（王·按部就班早已转正魔法师·天朝妖精管理处副处长·业余微草队长·祖传一双魔眼看透世间万物·杰希：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