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星lofter存档

*废稿，未完，择日重写

叶周，原著向，小周孤儿paro，非常狗血，15w的小中篇。

别名

《代练吗？我代打》

《绑定奶居然是周泽楷》

一 三年前后

推开门，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抬起头。

“院长。”周泽楷说。

“什么事？”院长问。

“要搬到轮回。”周泽楷回答，院长没有发话，“就是……电竞俱乐部。”

他任由院长打量，脚在地上微微地磨蹭。两人沉默了几秒钟。

“你就是那个……周……”院长说。

“周泽楷。”周泽楷回答。

院长点点头。

“我听他们说过你。”

“十八了。”周泽楷又低声说，他把背包拎到胸前，从中掏出了一沓纸，”需要当前收容单位开具迁移证明……去过派出所了。“

院长站起身，老旧的桌子随着他动作吱呀作响。他翻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掏出了一个方印章和红印泥。周泽楷忽然觉得有些神奇，这样不起眼的小物件，竟然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归属。他没有说话，他不认识新的院长，两年前审批他青训营合同的老院长已经退休了。

“合同拿给我看看。”

周泽楷从一沓纸中抽了一本装订好的合同。“之前的到期了。”他说，“又签了三年。”轮回之前给他配的是批量的训练营合同，薪金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聊胜于无。但他现在给院长看的合同则不然。

这是一份重新拟定，由轮回老板亲手交给年轻的轮回队长的合同。

院长带上眼镜。他看的很仔细，看到年薪金额的时候，他石凿的脸松了松。

他却没有在周泽楷递来的申请盖章。

“你户口先挂在福利院。”他慢慢说，盯着周泽楷。

半晌，周泽楷点点头。

”我去收拾。“

他又从来时的窄门出去了。

孤儿院的宿舍是五十年代建的，外墙水泥拉毛，门窗都刷得粉白。改革开放后，旧楼又翻修了两次。宿舍门口栽着一颗银杏，绿色的扇叶窸窸窣窣，在八月的阳光下泛着脱色的白。周泽楷打树下经过，一个相熟的老师跟他打招呼，他便点点头，低着头走过去了。拐了几个弯便到了1103，门上淡青的油漆剥落，露出深棕的锈迹，他摸出钥匙开了门。

房内空间不小，但摆了两张上下铺的床，便拥挤得狠了。院里大龄孤儿不多，去年周泽楷的舍友走了两个，搬到廉租房去住，还剩下一个十四岁的男孩，男孩有癫痫。现在是特教班开课时间，所以他也不在。

周泽楷孤零零地在门口站了会儿。

他两年没在这里住了。家当搬去过去轮回青训营宿舍，只有些零碎留在了原本的房间里。

但现在与两年前又不一样，他满了十八。

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屋里闻着有一股陈旧的气息，他却感觉很舒服。进了门，他开了窗。宿舍在一楼，窗口绿色的植物在窗边挤成一堆，寻着缝隙便探了头进来，他抓了那叶子想把它塞出去，好关了纱窗，却被梗上的刺扎了个小口。

周泽楷抽回手，舔了舔指尖上的血。

要拿走的东西只有几样。一个收音机，放在桌面上，三支塑料笔，插在笔筒里，一本记着代打信息的账本，塞在抽屉里。周泽楷把手伸进抽屉，说抽屉其实只是语言习惯，因为它不是推拉式的，充其量算个敞口的小柜，那本子在很深的地方，因为两年前他塞它进去时手带着劲。他摸索了一会儿，手碰到了什么。

周泽楷抠出了一张粘着香口胶的便签纸。香口胶早就干了，泛着土黄色，成了一块硬疙瘩。他皱了皱眉，正想扔了，却看到那便签上写了好几行字。

第一行写得歪七扭八，看得出来下笔的人岁数不大：

“哈哈哈，看到信的小孩，哥先走一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第二行又是一句诅咒，还沾了点脏：

“李狗X等着完蛋吧”

第三句却又是：

“接各大游戏代练代打刷金包您满意有意请联系QQ“

字条的主人又写下了一串潦草的QQ号。圆珠笔淡蓝的字迹有些模糊了，但还能看清楚。大概是周泽楷之前住在这间宿舍里的小孩留下的“遗物”，这本不稀罕，但周泽楷却吃了一惊，差点没拿住纸条。他想了半天，不明白这真是个巧合，还是有人知道他的副业，作弄他来了。

他把号码输入了手机。对面的用户单名一个秋字，外加一个句号，签名也是很老土的代打代练代刷金。他的头像是一颗神枪手的子弹，周泽楷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也玩荣耀吗？

他对着字条拍了张照，想发给着某种意义上是他前辈的人。却又被好友申请拦在了外面。

“我找到了你的字条。”他在好友申请里写道，想了一会儿，又输入，“代练吗？”

三年后。

叶修把烟扔到脚边，踩灭了光点。他双手插兜，转进网吧，跟吧台小妹交接，又跟离开的员工打了声招呼。他刚来两天，现在也只是说两句场面话而已。冬天的杭州很冷，客人三三两两地走，门开时漏进来的风冷得他脖子拼命往套头衫里缩。前台在门口，冷风从塑料帘子的缝隙里钻进来。他起身，把客人没带上的大门盍上，又隔出一个温暖的小世界来。

叶修在他的小世界里呼了一口气。

网吧的投影仪已经关了，叶秋退役的消息终究对客流量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十一点的兴欣异常冷清。剩下零星几个顾客全副心神都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脸上尽是蓝莹莹的光。

叶修从口袋里掏出了账号卡，银白色的卡泛着一道亮。那张卡悬停在空中，终于也没有插进读卡器，反而被主人搁在了桌上。叶修打开了第二个QQ窗口，输入了一段号码。

密码他也记得滚熟。

苏沐秋的头像是一颗子弹，明显是随便从竞技场战斗截图里抠出来的，整颗子弹仿佛被高斯模糊过，糊成一团黑黢黢、不知所谓的东西。

这个账号并没有多少未读消息。叶修上一次登录苏沐秋的QQ，还是在他出车祸的那年。他把苏沐秋之前的单子打完，又群发了事故的消息，清空了好友，就再没有登录过。

叶修拉开文件，滚了滚鼠标，拉到最下面，点开了一个文件。

他的表情带着点漫不经心，手却有几分颤抖。

文件夹里有一个的名为“千机伞1-50级定稿”的excel文件，和一排从Plan1标到27的word文档。叶修点击后退，把文件包转发给了自己的账号，就准备退出账号。

但他没有退出。他突然注意到苏沐秋的好友申请有一个小红点，小红点里写着一个1，圆圆的。

叶修点开，看到一条留言。

“我找到了你的字条。代练吗？”

申请人叫不周，头像是荣耀官网的英文LOGO，比苏沐秋应付的头像细致多了，似乎是从荣耀官网建模上拿下来的。他拿出一支烟，点燃了，火星在昏暗的网吧里一明一灭。

申请是三年前发来的，已经过期了。

火星仍在闪着，烟灰轻轻飘上了桌面，。

叶修点开申请人的资料页。不周，21岁，签名是“专业荣耀代打，200包过神之领域，卡自寄，不包邮”。

一个代打跑来添加另一个代练。

叶修点了添加。

“不代练了。”他在申请里写道，吸了口烟。

然后他笑了起来，暗骂一声：“无聊。”便操纵着光标往右上红叉过去，但“滴滴”的提示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不周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状态也变成了正在输入。

叶修点开了对话窗口，看着对面就这么输入了一分钟，最后却传了一张图片过来，那是一张有些发黄的字条。

叶修眯起眼睛。

“你是杭州星星之家的？”他输入。

“嗯。”对面回复。

十五岁的苏沐秋又一次闪现在叶修的脑海里，头发乱蓬蓬的，不加修饰，笑容却很张扬。少年的脸庞已在时光蹉跎之下显得模糊不清，沉寂已久的记忆片段忽地在叶修记忆里复活，并招了招手。

已经过去十年了。

第二条消息也来了。

“不做了？”

叶修打了一行字，又删去了。

“上班忙，所以不玩了。”他加一个劳累的表情，“你是星星的，倒是可以给你练练，我技术可还在，全当照顾后辈了，给你打八折。当然，前提是你还有需求。”他又发了一个龇牙笑的表情，“你不是专业代练吗？找我干嘛？”

“……”对面回复，“上班忙，而且我只代打。”

“好吧。”叶修说，“老板有什么要求？”

对面倒一直没回复了，如果不是正在输入的标识时不时闪现一下，叶修差点以为对面睡着了。

他一边登了荣耀，田七和月中眠又发了消息过来，不停地轰炸他们的“高手兄”。叶修应付了一阵，组了队，不周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太晚了，明天细说。”

对面的头像已经干脆利落地黑了下去。叶修呆了一秒，摇摇头。

这边荣耀屏幕已经切到了骷髅基地。叶修回了个“好”，跟田七商量起了队伍的事。走着走着，他的嘴角就有些发紧，带出一个不成形状的微笑来。

TBC

——《绑定奶还没有上线》

叶周，原著向，小周孤儿私设。故事开始于第八赛季。

二 代打，代练

周泽楷接触到荣耀的时候，刚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彼时，他已经在福利院呆了将近七年，福利院的小孩不过生日，他也一点一点磨去了孩童时期对生日天然的期待。毕竟，再也没人会替他记着这个日子了。

福利院规模不大，只有百来人。十岁往上且不残疾的只有不到十一个，能力健全的孤儿往往呆不了多少就会被领去寄养家庭，周泽楷来时却已经有些过老，不在黄金年龄，成了一名“剩男”。院里统一在周六安排了计算机课，周泽楷上了两个月。来这里做志愿者的大学生负责教他们熟悉各种Office软件。第一节课时，他坐的离投影近，教他的大学生眼睛一扫，就点他做了课代表。很快，大学生就跟他单方面熟悉了起来。

一天下课，他就叫周泽楷留下。

“我看这边居然有两台读卡器。”他说，“你听说过荣耀没？”

大学生叫方磊，他让周泽楷叫他方哥。周泽楷倒是没喊过，只是喊他方老师。

周泽楷摇了摇头。

现在六点，马上院里开饭，错过饭点估计要饿一晚上。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方磊晃了晃鼠标，那屏幕就亮了起来。

“我上周看到读卡器，就把电脑挂着下了个客户端。”方磊捣鼓着说，“这电脑配置也不赖啊，玩最低画质倒是够了。”

读卡器是很久以前别人往院里捐赠的，也一直没人用。这自然是奇怪的捐赠品，但想到收到的破了洞的衣服，缺了角的板凳，读卡器似乎还算比较好的礼物了，价格就够贵。只不过，几年放下来，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周泽楷觉得很新奇。

他看着方磊登陆了他的账号，屏幕中央现出了个人，方磊点了几下，就仿佛有人架着镜头往前，把画面推成了第一视角。

“你来……按w是前进，诶，对。”

方磊教了他会儿。

一开始，他的动作很笨拙。方磊是个神枪手，叫“你爸爸”，却是个女号，在周泽楷看来倒是异常符合这位老师不拘一格的风格。周泽楷没听懂方磊嘴中的一系列游戏术语。方磊看他听得兴致缺缺，干脆开了竞技场给他玩。

在周泽楷的手下，你爸爸一路掉段，半小时胜率掉了快3个百分点。

“没事吗？”周泽楷有些不安。他总有点找不到感觉。

“没事，本来胜率也只有41%。”老师回答，“喜欢吗？”

周泽楷点点头。

“你要是帮我做下次课程的PPT，我就下次也带卡来让你玩。”

周泽楷自然知道他的用意，方磊偏心眼，嫌福利院里的日子太无聊找着法子带着他玩。他便收了机房钥匙，应承下来。

第二周的时候，他跟对面已经有来有往了。方磊在旁边看着，颇有几分惊奇。到一个小时结束时，他已经合不拢嘴了。周泽楷连胜了7把，虽然有几把倒很惊险，但那主要归功于福利院的飚上100ms的延迟，周泽楷全靠反应速度弥补。他手速很快，手指打在键盘上颇有韵律，远看仿佛在弹什么乐器似的。

在周泽楷又一次把人无限浮空连连死了后，方磊开了口。

“小周，你这手速。”他说，“我受打击了，我看你都可以做代练了。”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脸。

“要不——你帮我过神之领域挑战吧，五十连胜我实在打不了，但我感觉你有点希望。过了的话，我给你代打费。按市价……”他低头在手机里搜了搜，“是三百五。正巧我不放心外面的人打。”

周泽楷点点头。

他贡献了七个晚上让你爸爸站在了神之领域的大门口，并收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只收了一百，还是方磊拼命塞给他的。这一百块的代价很高，两次被宿管批评问话，作业交不上被初中老师罚站，一周积攒下来塞在床底下没洗的的脏衣服也堆成了一座小山。

周泽楷却感觉心里很满，也不知是因为荣耀，还是压在枕头下的一百块钱。

他的代练业务开展了小半年，目标群体主要是方磊的熟人，收费统一两百，对外则是两百五，不过主动找他的少。开始他打一张卡要五六个晚上，但随着代打的职业越来越多，他两天就能完成一次神之领域挑战。

但他仍然一周只代打一张卡，方磊知道他之前闯的祸后，每周只给他一张，他只有周三，周六会去机房。周三学校放学早，他可以先完成作业再去代打，而不会再因拖欠作业而被康教部的老师和初中老师一起揪出来当典型。

他拿了代练费，托方磊给他弄了个400块的智能机，不至于有多好用，但基本功能齐全。周泽楷注册了一个QQ，认认真真加了所有“老板”，通知进度，有时候学生老板等不及方磊一周拿一次，就亲自过来福利院取，有些看到周泽楷，可怜他年幼失怙，又长得讨喜，还多给他塞十块二十块钱。周泽楷照单全收，也不推辞。

他的代打小生意搞得有声有色。赚的钱被他仔细地压在了床垫底下，便仿佛有了依靠。

五月时，他差点出了一次岔子。他在打一个急单，老板付了钱，开了五百的高价，指定要一晚上打完，第二天早晨来取。周泽楷盘算片刻，便翘了下午的课，在机房鏖战。打到傍晚，约莫有了个四十来场。

他代打的是一个神枪手。装备参差不齐，有蓝有紫，对面却来了个硬茬子。周泽楷一看，是个剑客，一身橙装闪闪发亮。剑客上来便是一剑横劈过来，招式未待用老，剑尖上挑，直往神枪手咽喉袭来。

周泽楷“咦”了一声。

一来，通常的剑客用三段斩的时候，三段之间的连接达不到这么迅速，二来，这人的操作也很精细，招式很稳，说刺咽喉就不会戳到肩膀。网游里的玩家很少有这样的功力。

他起了战意，正巧难得拿到一张神枪手的卡，周泽楷想起前不久在一个视频里看到的押枪，便抬腿一个膝撞，格林机枪的子弹密密麻麻地射了出去。这被称作BBQ，打实了可以接押枪的技巧。

那剑客却是一个落凤斩，绕到他身侧，这一招若是落到实处，神枪手必然倒地，吃上一套连招。

周泽楷飞了几枪后撤出攻击范围，死心不改地飞了一个浮空弹，顾名思义，这个技能能让目标浮空，这回那剑客倒是被击中了，但就在他准备好押枪将剑客送远时，那剑客却趁他僵直，一个翻滚躲开了周泽楷的子弹，又欺身上来，黏住周泽楷。

如此一来，两人便你来我往地打起来了，周泽楷鲜少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一局便打得热火朝天，剑客残血时，他终是找到机会把对方押枪送走，真正地一路射到死了。

打完后，他松了口气，站起来走了走，活动手指，回来时，他看到剑客给他发了个“嗨”。

“？”他回复。

“你是哪家的人？”

周泽楷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发了一段代打广告和他的QQ号过去。

对面似乎有些恼火。

“你是个代打？”

“嗯。”

然后就没声音了。

周泽楷又打了几局，凑满五十场。那人的消息又来了，口吻看起来换了个人。

“你好，我是轮回训练营的负责人。”对面的人说。

周泽楷自然不知道什么是轮回训练营。

“刚刚你击败的是我们训练营里的种子选手，据他所说，你还会押枪，是吗？”

周泽楷想了想。

“对。”他说。

他对对面这人有了几分兴趣。除了代打的老板，他没有跟外面的人打过交道，这还是第一个主动找他的人。

“请问你今年多大？”

“十五。”

消息过了一会儿才过来。

“玩荣耀有多久了？”

“快五个月。”

周泽楷自然不知道对面的人碰洒了水杯，差点泼上键盘。

他只是耐心地又等了一会儿。

“有兴趣来我们轮回青训营参加训练吗？”

周泽楷思索了片刻。

“轮回青训营是什么？”他问。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听说过职业战队吗？”

周泽楷后来回想，这个人和方磊问他问题的时候，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是怎样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改变了一个人的生命轨迹的。说出来的话语轻飘飘，砸在周泽楷身上却很实在。他与那人说他要考虑，那人说随时找他。周泽楷说谢谢，那人说没事。

他没有找他，六月份就是中考，方磊收了他的机房钥匙，叫他安心备考。

他没考上高中。

方磊在那年夏天离开了，他将你爸爸送给了周泽楷。

“我没时间玩了。”他愁眉苦脸地说，“我马上就要成为一个社会人了。”

他开了个玩笑。

周泽楷没有笑，也没有回话，他用力抱了抱方磊。

“你帮我玩着吧，总算是个念想。你看我这号可是首版卡，橙装也齐全，我不舍得卖给别人。”他顿了顿，“你就当你自己的账号玩，我不会要回去的。”

周泽楷点点头。

“不过以后，你也玩不了荣耀了……”方磊又说。

“我也走。”周泽楷说，“我不上高中。”

方磊有些愣。

“成绩……不好。”周泽楷说，“荣耀很好。”

“你去哪儿？”

周泽楷也不知道。

“在想。”

福利院问他是去上职高还是在社区实习，来通知的老师很漠然，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刷着手机。她锁屏是个小姑娘，七八岁，笑得很开心，缺了颗牙。

周泽楷说他哪儿都不想去。

“你知不知道等你成年，院里就不会继续供养你了。你要么去社会福利院，要么去安置所，要么去工作，这方面政策不完善，没工作的话，你过得会很辛苦。”老师说，“你没有残疾，去学点技术，干什么不好？咱们院里出去的大龄孤儿，多多少少都有工作。咱们院里以前也有小孩直接初中上完就跑出去混，后来怎么着，死亡通知直接寄到院里来了。你看上次那个考上大学的，安安稳稳，现在也有工作，一个月四千多——”

“他成家了吗？”周泽楷打断她。

老师一怔：“没有。”

周泽楷哦了一声。老师放下手机，端详着周泽楷。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她说，“有人跟你说，孤儿院出去，学历不重要，初中毕业和大学毕业挣得一样多，反正都买不起房，结不起婚，所以你们就选择混日子。”她看着他，眼里是忧心，但那是属于陌路人的忧心，清清浅浅浮在表层，只为夸夸其谈提供了一个落脚点，“这样不行，成家的前提是自立，你得先自己在社会上立起来，要立起来，首先就是拥有一技之长……”

周泽楷说他要想想。他油盐不进，老师也懒得管他。

人生路上有很多个岔口，周泽楷过早地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少年人的心里满是惶恐。他在那个路口畏缩不前，守望了半年。

十六岁生日那天晚上，他溜出宿舍，坐在那颗银杏树下，不知哪里飘来一阵桂花的香味儿。天暗下来，什么也看不清，一阵风吹过，他脖颈后有点痒，伸手一掏，是一片泛黄的叶子，叶子根断得齐整，他手一松，就又顺着旋风溜走了，没入了无边的黑夜里去。

他给轮回青训的负责人发了一条信息。

“没有父母，可以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

周泽楷醒了。他额头跳着发疼。

轮回战队主力的训练从九点开始，到晚上六点，中间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四舍五入一下，也是个正常的朝九晚五的作息。既不像老一辈人想的那样瞎捣鼓，整天玩游戏，也不是58同城号召的挑战人类极限的996工作制。常规赛期间每周周一休息，在很多战队中日程安排算轻松，但昨天是周四，战队惯例是要做针对周六常规赛的排兵布阵的，周泽楷作为队长自然当仁不让，费尽心力和江波涛唇枪舌战，只觉得人生无望，奈何语废。

半夜，他躺在床上刷手机，与一枪穿云QQ关联的生活号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账号不周很少收到消息，其列表里加的人主要是福利院里的老师以及以方磊的浙大同学为主体的老板团体，这些人，除了方磊和负责跟进成年孤儿融入社会情况的工作人员之外，都不会主动跟他联系。

他看着“秋。”怔忪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名字从记忆深处刨出来。

周泽楷几乎要抿嘴笑起来，他有些昏昏沉沉的，在福利院里养成的严苛作息并没有因为环境改换而被取缔，他点了添加，随意跟秋说了两句话就七晕八素了。

他强撑着告了别，倒头就睡，第二天起床才发现手机在被窝里捂得热乎，却忘了插电，电量彻底告罄，他本想早起跟那人说几句，这下只能等等。他愁眉苦脸地充上电，认命地准备好了度过一个没有手机的上午。

事实上，他一直没能回宿舍，连午休时间也被征用了。常规赛第二十轮，轮回即将在主场迎战上微草，按往常惯例，周泽楷应担任守擂大将，但江波涛有点想法，觉得面对微草这样的卫冕之队，连着守擂和打团队赛对自家队长负担太重。

“你上个人赛吧。”江波涛说，“我来守擂。”

“王杰希守擂。”周泽楷回答。

“不要太小看你的队友呀。”江波涛皱皱鼻子。

周泽楷皱眉，但也没反驳江波涛的话。

训练了整整一下午，晚上，他才回到宿舍。手机上有几条未读消息，经理给他发了元旦期间的日程安排来。周泽楷向来没有“家”的意识，他与同龄人不同，没有后盾，却也没有羁绊，他乐得在战队过年，按战队要求跑广告，做宣传，或者只在战队窝着。方明华去年邀请他去他家过年，他去了，夫妻俩都很好客，招待有道，周泽楷却在一室温馨里手足无措，败下阵来。

所以今年他继续留守战队。

回了一个“收到”。他切换到小号。代练已经发了两条消息来。

秋。：“小老板。”

秋。：“你想在哪个区练？”

周泽楷没有账号，如果要代练，自然得从零开始。

不周：“第十区。”

秋。：“这个……新开的服，没老号，不好带啊。要练到70级，那也有个小半年了。”

不周：“这样啊。”

周泽楷还真不知道代练的门道，他代打出身，却也仅仅是个代打，没有自己一手养出来的账号，进了青训营也只是日夜在模拟软件上操练。他与人比斗的经验很足，对荣耀网游的了解却少得可怜，估计连青训营里毛头小子们都比不过。

秋。：“昨天也是遇到熟人冲动了，其实就算是其他区，我也不能代练。我手上已经没有号了。代打神之领域啊，副本啊，刷装备啊，倒是可以帮你打。”

“不过你自己就是代打，也不需要我来。”

周泽楷笑了起来。

不周：“我没号。”

周泽楷真的没有账号。说到底，他只拥有一枪穿云的使用权，合同上写得很清楚。

他本来是想帮方磊养着“你爸爸”，但青训起来实在太忙，且翻天覆地的生活弄得他身心俱疲。他只好给方磊发消息，说他实在没时间上网游，要不要把账号卡给他寄回去，方磊说反正极品装备也不掉价，随他吧，送出去的礼物总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周泽楷才知道这张账号卡竟然是礼物，他很小心地把“你爸爸”放到书房的博物架上，从此束之高阁。

这让对面很吃惊。“不是吧，你不是荣耀的代打吗？”

“没玩过。”周泽楷写道，“只打过神之领域。”

秋发来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

“第十区才开服两天，你可以自己玩一玩啊，从零开始。荣耀的乐趣可不是代打能体验到的，神之领域挑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工作忙。”

“那就没办法了。”秋回复。

“你的号？”

“送人了。”

周泽楷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发什么。对面却好似知道他的难处，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我先去下本了，回聊。”

这话在周泽楷看来有问题。

“不是没有号吗？”他问。

“和你一样，从零开始。”对方发来一个笑脸，“我ID是君莫笑，在第十区，你改主意了可以来找我。”

他好像笃定了周泽楷会改主意。

君莫笑，这个名字在周泽楷舌尖滚了滚。

TBC

TO 扉间的白毛毛：

“我国主要法律和政策都强调了保障儿童的权益， 福利机构的养育标准也在逐步提高， 从硬件设施还是教育资源方面都比以前有了很大的进步， 但是这种现状也导致了机构孤儿对未来的盲目和无奋斗的动力。在成年后， 同样可以依靠政府， 享受有保障的生活， 即使自己不努力也可以衣食无忧， 反而如果融入社会则需和机构脱离关系， 以后将面临着失业、 生病等各种情况， 将会处在非常困难的田地。调查外有一名大龄孤儿因结婚离开福利机构， 但是在婚姻破裂后独自带孩子， 又身患重病， 生活特别困难， 多次向民政要求回到福利机构， 但因为关系解除后不能再恢复， 所以她的要求没有被同意。 所以在外出独立和安全庇护的双重选择下， 很多孩子都希望能得到安全的依靠。”

朱思宇. "福利机构大龄孤儿安置问题的探讨." 法制与社会 15(2018).

叶周，原著向。

——《不要牧师》

三 第二十一轮比赛

上海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到训练室窗前，在窄细的窗棂上堆成了一个个V字型的白条，室内空调正运转，一层薄薄的雾凝结在玻璃内侧。周泽楷抹去雾气，就看到了来往于武康路上的行人。红灯处，有一对男女似乎在吵架，男人在说话，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了一道白烟，女人叉着腰，背对着周泽楷，两人的头上沾满了细碎的雪，手指尖冻得很红。周泽楷的目光追随着女人扬起的手，他有些出神。

八点整，训练室里只有周泽楷一人。江波涛会在半小时后带着豆花和油条抵达，吴启和吕泊远则会在九点抵达。九点零五分，杜明会骑着他的粉红小电车到达俱乐部楼下，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轮回的一天又会开始。

但现在，时间还早，一切还未步上轨道，所以，周泽楷容许自己继续站在窗边。他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了火，咬碎了爆珠，吸了一口。薄荷的香气在口腔弥漫开来。

他不常抽烟。

楼下有几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轮回俱乐部的门，周泽楷知道他们，他们是网游部的员工。网游工作室和训练室之间隔了一层楼，他想了想，走出门，穿过走廊，按了上行按钮。

门开了，刚刚还在楼下说笑的人看见了他，脸上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惊讶神情。

“周队！”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说。

周泽楷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进了电梯。

“周队……训练室不是就在这层？”

他沉默了半晌。

“工作室有账号卡吗？”

那三人对视一眼。

”有的，周队要哪区的？什么职业？”

“新卡。”周泽楷说，“第十区。”

“那队长跟我来。”

电梯停在四层，他跟着那个高瘦男人进了工作室。房间有些乱，横七竖八地排了三十几台电脑，地上堆满了扎成一团的文件堆，穿行在杂物中，他愣是走出了一条Z型的线。周泽楷之前没来过工作室。

“周队见笑。”那男人有些脸红，“技术部才给我们发了材料清单，这两天忙着加班，大伙儿都没怎么收拾。”

周泽楷还是点点头。男人翻出一张账号卡，递给他，周泽楷单手接过。

“周队，我现在就在第十区分会工作，ID是孤饮，您有需求就跟我说。我一直是您的粉丝，能为您做点事我很高兴。”他说，递给周泽楷一张纸，“这是我QQ。”

周泽楷“嗯”了一声。

“大神要去十区玩吗？”

“嗯。”周泽楷说。

“是战队有什么任务？”孤饮又问。他脱下了头上毛线织的帽子，露出了一头细碎的卷发。帽子那上面花纹酷似一条蛇，周泽楷一时看入了迷。

他回过神来时，孤饮正犹疑地注视着他。周泽楷摇摇头。

“玩。”他说，又补充，“不会影响状态。”

“今晚对轻裁是吗？大神一定要赢呀！”孤饮说。

“好。”

他没再客套，把卡插进口袋，转身走出了工作室。

途中他撞上了刚进门的江波涛，对方边走边吃早饭，看着很是精神，不过他今天手里抓着的不是油条，而是包饭。

“门口有你的快递，李叔让我给你带进来。”李叔是轮回的看门人，“他说你刚刚走得太急，也不顾他在后面喊。后生仔年纪小小就耳背。”江波涛学了一段看门人的口音，怪模怪样的，周泽楷被他逗得笑起来。

他把包裹拿进训练室，找了把剪刀划开。是福利院每年都发来的评估书，十二月发来，过完年要填完寄回去。周泽楷把它压在电脑桌下。

他们早晨简单做了晚上主场的战术规划，简单热了身，便散了。今晚是常规赛第二十二轮，轮回将在主场迎战轻裁，轻裁只能算是联盟末流的队伍。艳阳高照的午后，战队里没哪个人真的提起了精神，基本都窝在宿舍里睡午觉。周泽楷则开了荣耀，新注册了角色。对于一个第一次玩荣耀的菜鸟而言，什么都新奇有趣得很。他花了半小时捏了张清新脱俗的丑脸，又在新手村里瞎逛，一批批的新出生玩家从他身边嬉笑怒骂地经过，他也没有半分急迫。

不周做任务升到了十二级。周泽楷过剧情速度飞快，他闭着眼睛，鼠标直点，实在懒得看那些虚头巴脑抑或缠缠绵绵的故事。他卡在了点技能点的地方。

他本能地想要按一枪穿云的技能树点，但眉头一皱，却又起了点不情不愿的心思——神枪手已经算是本职工作了，再练神枪手就仿佛无薪加班。这种感觉说出去怕是要引人笑的，所以，周泽楷自己干脆也笑了一声。

他刚刚接手一枪穿云时，技术还青涩。队内老队员与他配合或多或少都有点罅隙，出乎意料的是，与他最配合不来的竟是当时最亲近的前辈，牧师方明华。说奇怪，倒也不非常出人意料。周泽楷本身便是一个攻击型选手，相比团队作战更擅单打独斗，比赛场上便时不时出现一枪穿云飞枪四处乱窜，放飞自我，牧师跟在后面跑断腿，撕心裂肺地奶他的情景。

周泽楷倒也不想这样，练习时他能好好配合，可是热血方刚的年轻人一上场，总有些兴奋过头，一枪穿云就跟饿了一冬天的狼一样，杀红了眼便脱团而战。

“再这样，你自己奶自己去吧。”有一天方明华在场下吼他，方明华平日温温吞吞一个人，但是惹急了也是个暴脾气。周泽楷对这位相当于他的伯乐的前辈一直心怀尊敬，被骂了，更是不知所措。此前的团队赛，敌方出动了两名选手将狂野作战疯狂卖血的一枪穿云兑了下去，轮回从而以毫厘之差惜败。

见周泽楷低着头不说话，只是看脚尖，方明华也无可奈何。

“你可能得玩玩牧师才能理解奶不到dps的痛。”他说。

那天之后的一整个月，周泽楷队内练习的队友都是方明华：枪手和牧师二人迎战四个队友，然后被揍得头破血流——直到周泽楷渐渐学会掩护方明华读条，学会在技能光影中滚打摸爬地拉开距离，轮回对他们的队长有以一敌三的期待，方明华也有。

时光荏苒，周泽楷从独自作战的愣头青渐渐成为了能为己方牧师遮蔽风雨的王牌。此间，周泽楷撞新秀墙头破血流的事自然也不必多提。他从新人王变成了新秀挑战的前辈，打法渐渐老辣，再不会出现跟牧师配合脱节的状况。周泽楷面前的方明华又变成了温文尔雅的模样。

直到杜明入队。

方明华又操起了旧业。

“人家叫你狂剑客你还真把自己当狂剑了？你可没有残血加伤的buff，浪也不能浪到敌方阵营后面去吧！”每隔几天总有那么几次方明华会把杜明从训练室拎到墙边训，杜明讷讷地一句话也不敢说。每每见证方明华大发雷霆的场景，周泽楷总会触景生情，后背一凉。

现在，看着面前排列开来的120个灰暗技能，周泽楷福如心至。

片刻后，牧师周泽楷新鲜出炉。

他如下还没到20级，不能转职业，有心挑战治疗这一最不熟悉的职业。这些年他的粉丝编出过好些比赛口号，其中有一条便声称周泽楷“除了加血无所不能”。周泽楷倒不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但他确实不熟悉任何加血的职业——相对而言。神之领域挑战里要求的五十连胜任务，输出强力的dps都可以单人完成，但辅助型职业，比如牧师，守护天使，和一些偏辅助性质的鬼剑士等等，则会选择通过组队打2v2、3v3或5v5来完成。周泽楷，一个独行侠代打，自然从来不接这类型的单子。进了训练营后，他便更专精练习自己神枪手的角色。

消息图标突然跳了起来，是孤饮。

“大神十二级了[笑脸]来工会吗？”

周泽楷回了个“好”。他点开角色信息，不周的名字下面，公会一栏后是个“无”字。找了半天，他也没找到加公会的图标。

“在哪里加公会？”他问孤饮。

对方回了个省略号。

“大神你是太久不玩忘了吗？”孤饮问他。

“没玩过。”

孤饮沉默了两秒。

“……那大神我拉你。”

周泽楷偷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面前弹出了一个窗口。

“孤饮邀请您加入轮回工会。 同意/拒绝。”

周泽楷点了同意。

帮会频道立马热闹了起来。欢迎的，问性别的，要求爆三围爆照的。刷屏营造的气氛沸沸扬扬，满屏的热闹和他无关却又有关，周泽楷手足无措，不知该回什么，半晌发了个默认的笑脸上去。

这时，孤饮在帮会里叫中人安静。

“大神别见怪啊，他们比较热情。”孤饮说。

“没事。”周泽楷说。

“要我给您开权限吗？”

“？”

孤饮沉默了几秒。

“公会管理可以有加人踢人、使用仓库等等的权限……”

“不需要，随便玩玩。”周泽楷说。

孤饮回了个好，然后叫他看QQ。他给他发来了好几个文档。周泽楷一看，名字分别叫做“读完这个，荣耀菜鸟秒变高手！.doc”，“荣耀新人须知.txt”，“荣耀大陆八分支剧情简介.doc“和“叶秋大神谈荣耀：攻略合集脱水版.zip”

周泽楷发了一个省略号。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

“谢谢。”

他并没有去看那些文档，甚至连象征性的接受也不肯。他并不关心这些荣耀常识，鼠标一转，他切换了关联账号，点上了君莫笑。

“过剧情好无聊的。”他抱怨。

过一会儿，那个子弹头像闪了闪。

“工作不忙啦？”君莫笑说。

“午休，晚上有工作。”他回答。

“那还真是挤时间出来了。”对方发了一个流汗的表情，“几级了，打算玩什么职业？ID叫什么？”

“刚十二，牧师，不周。”

这下却触了对方的霉头。

“怎么玩牧师？不是吧……还指望你来帮我打打副本记录呢，好歹也是专业神之领域的代打高手啊！可惜了。”

周泽楷暗自发笑。

“专业代练缺人？”

“可不是，被老东家赶走了，东山再起也是需要时间的。”他发来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好吧。”周泽楷不知该怎么措辞，便顺势转移话题，“代打的时候没玩过。”

“你来，开修正我俩打打。”君莫笑说，“我申请好友了。房号3112.”

周泽楷切回荣耀，果然，好友列表里新出现了一个申请。他进了竞技场，看到一个花花绿绿的人影，乍一看竟然分不出是什么职业。那人影发了个笑脸。

“来了啊，打打？”一个声音传来。

“没问题。”他打字。

“这么自信，输了可不要跟我哭啊。”

周泽楷暗笑。虽然他不太熟悉牧师这个职业，但那也只是相对于枪系和其他dps职业而言的。对付一个网游玩家，怎么都能磨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永远满血。

他信心满满地进去，然后被打懵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能读出一个条，二十级牧师仅有的cd快一分钟的瞬加和几个聊胜于无的小加完全奶不回飞速下降的血条。君莫笑粘在他左右，甩也甩不开。周泽楷恨恨地应付了一会儿，干脆距离也不拉，操起十字架劈头盖脸地打了回去。打了没两下，又被对面那怪模怪样的武器挑起来，浮空打了一波。

”你玩的这是什么东西啊！”他气地开口。

“没见过吧。”对面回话，“你们专业代打肯定没玩过装备编辑器，玩过就会弄了。”

骗人，周泽楷盯着那人。技术部的人天天盯着装备编辑器搞也没搞出过这种东西。

“小朋友意识很不错啊。”

“你……”也很厉害。

周泽楷却不知道要怎么说。那人自然是厉害的，哪怕他现在操纵的只是一个二十级的牧师，他也能看出对面操作精准，手速了得，武器如臂使指。这样的高手，为什么不在职业圈？

“散人是什么？”他谨慎地点开了孤饮的窗口，发了个消息过去。

孤饮几乎是秒回。

”不是吧，大神，你遇上君莫笑了吗？“

不但遇上了，还打输了。这话却不好说出口。他心里有疑惑，便问出了口。

“全游戏就这一个散人吗？”

”……这么牛的就这一个了吧……你看看我们第十区的副本记录。“孤饮发了个哭脸，“轮回工会在第十区现在还一个记录都没有……”

“副本记录在哪里看？”

“左下倒数第三个图标，桂枝圈着1的。”孤饮这时候反应倒很快。

周泽楷看着屠榜的君莫笑，默不作声。过了一阵，他拿起了手机，拨出号码。

”江副队。”

对面的声音带着些鼻音。

“小周，找我有事？”

“刷本。”他说。

“晚上打比赛啊，小周。”

“没事，就半小时。”

江波涛出宿舍时挂了电话。现在是周六下午三点，距离他们必须前往赛场还有三小时。

他转而给孤饮发了条消息。

“准备两张魔剑士和神枪手的账号卡，再叫三个dps。”

他听到了敲门声，便关了手机。江波涛在门口，短发微有些凌乱。

“我可是从床上爬起来的。”他佯装不满，“小周怎么突然想去打本？”

“记录。”周泽楷回答，他拎了件羽绒服套上。

“那也用不到我们吧……公会里的人难道不足够？”江波涛边走边说，宿舍离训练室有五分钟的路程，两人的鼻尖都在冷风中被冻得通红。

周泽楷摇摇头，不答话。

他们出了电梯，就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在训练室门口张望着。那人影看到他们，眼睛一亮。

“江副队！周队！没想到你们真的过来了。我是郑东，游戏ID孤饮的。”孤饮给他们拉开门，后面站着听到声音聚过来的好些个年轻小伙子——网游部的工作人员年纪也都不大，多是在二十岁左右。他们好奇地望着周泽楷和江波涛，眼里透着独属于毛头小子的精神气儿，七嘴八舌，搅得整个训练室都热闹了起来。

周泽楷有些难耐，他没答话，挤过人群，回头看孤饮，孤饮会意，让他们安静下来，又给周泽楷指了位置。

“周队，那里，电脑给你和江副队开好了。”

江波涛在他身侧坐下来，游戏界面已经登陆，他面前是一个神枪手，叫天边最美的云彩。这个名字让他有想站起身走人的冲动。身后传来脚步声，周泽楷回头，看见了有些局促的孤饮。

“还可以吗，周队？”

周泽楷点点头。

”进组。”他说。

江波涛在一旁已经“哇”起来了。

“小周，这榜单……有点厉害啊。”他说，“这君莫笑是什么人啊？”

”你看埋骨之地的记录。”周泽楷没有回答，“我们能破吗？”

“……17分22秒……”江波涛喃喃道，“太久了，记不清副本状况了，但这记录比第三要领先将近四分钟……跟第二倒是差得不多。你等等，我看下攻略。”

周泽楷凑过去看他的屏幕。江波涛打开了荣耀论坛，搜索埋骨之地，点开了几个帖子翻了翻。他光标犹疑了片刻，然后点上一个帖子，细细读了起来。

“嗯……这篇吧，我看看啊——叶神的这篇攻略现在看来还是很有意义的。”他说，然后回头看向孤饮，“郑会长，有纸笔吗？”

孤饮忙不迭地给他翻出了张白纸。江波涛揉了揉手腕，周泽楷注意到他接过笔时手抖了一下。

“你冷吗？”周泽楷问他。

“还好，现在捂暖和了。”江波涛回答。他在纸上写了好一会儿，画了两张图，然后把纸压在了键盘底下。

“走吧，小周。我来指挥，还是要自己打一打才知道。”

二十分钟后，他们一起瘫在了椅子上。孤饮在他们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旁边那三个人也表情惊诧。

“18分07秒……”江波涛捂脸，“这差得也太远了吧。这些人都是神仙吗……”

周泽楷也说不出话。固然，职业高手的技术与意识在20级的副本里难以完全体现，但他们终究是站在荣耀顶层的一群人，现在却被一群网游玩家比了下去……

“等等。”

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周泽楷条件反射地一挥手。

“嘶！”江波涛叫起来，“小周你手劲真大。”他口气半是抱怨半是揶揄，周泽楷心里有些不自在。

“不好意思。”他低低地说，“吓到我了。”

江波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实话，按照叶神攻略上的打法，我们打的速度已经基本上接近极限，如果没猜错的话，除却这个记录，我们应该是十个区总记录中最高的。”

两人转头看向孤饮，孤饮点点头。江波涛微微一笑。

“那么，这支队伍的打法必然是更新、更快的打法。”他说，“不知道这种打法，我们再怎么打也破不了他们的记录的。”他皱皱鼻子，瞟了一眼周泽楷，“花时间的话，我们应该也能想到更好的打法，但……这毕竟只是个20级的副本。”

周泽楷看向他，江波涛笑容的角度很稳定。

“算了。”他对孤饮说，然后转向江波涛，“走吧，去训练室。”

他拿起神枪手的账号卡。

“借了用用。”

TBC

叶神不要牧师，我能怎么办呢？秃头ing.

四 埋骨之地

快到十一点时，叶修的QQ跳了起来——准确说，是苏沐秋的QQ。

只有一个人会给这个号发消息。

叶修刚看完嘉世对蓝雨比赛的转播，嘉世这一局打得连局外人都觉得难看，在前队长眼中，看着已经不是想叹气了，而是想杀人。他没精打采地点开了对话框。

不周：“埋骨之地怎么打的？”

不周：“打不出来[生气]。”

叶修有点乐，他跟对面聊了一阵，也算是熟悉了性格：不周感情波动非常小，且人很闷，说话基本不带表情，像今天这般不仅带了表情，还带了情绪的话少之又少。叶修开了榜单，看到第三挂着个新队，五个号都是轮回工会的，成绩也相当不错。

“代打大大怎么突然就对副本感兴趣啦？”他揶揄，“你要是有不是牧师的号，我带你打一遍。”

“有。”

对方贴了一个橙装神枪手的信息图过来。

“跟朋友借了。”

叶修一怔。

“好奇。”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对面的消息又过来了。

“带我吗？”

这话里的期盼几乎要溢出来了。

叶修盯着聊天框，幻想出一个青年，长相普通且模糊，呆在电脑前，脸色看着冷静，实则却藏了三分恳切。就仿佛被油闷着的热汤，看着微冷，喝下去时能烫嗓子眼。

“带老板是要收费的。”他玩笑道。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收费？”

叶修习惯别人跟他耍赖，却不知怎样应对认真。

“太实诚了吧。”叶修低声说。他歪头把半边额头埋进手掌，心里一动，脑中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你那奶号练起来，我要被围攻了，你可得来奶我。”他说。

对面仿佛在迟疑。

“周日和周一。”不周说。

“这么忙。”叶修有些泄气，“这样吧，你先组我，一会儿还有几个人。”

此时接近十一点，网吧的人已三三两两地离开。他组了那个叫天边最美的云彩的神枪手，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和脚踝。嘉世刚刚的惨败使得整个网吧都笼上了一层忧色，现在角落里还传来零星的骂声，咒蓝雨，恨之深，骂嘉世，责之切。叶修穿过C区，又经过烟雾缭绕的A区，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你自己啊。”他懒洋洋地问。

“难道我拉全队过来啊。”黄少天回答。

蓝雨的妖刀伪装得跟出任务的刺客一般，叶修也不管他夸张的表演。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便一起登了荣耀。黄少天用的是一个27级的剑客流木，君莫笑把他拉进组，组里已经有三个人，天边最美的云彩，唐柔的寒烟柔，和苏沐橙的风梳烟沐。

他招呼黄少天。

“你和不周先跟我下一趟，我告诉你们怎么打。”

他们进了本。

“这谁啊。”苏沐橙问道，她指的是不周和流木。

叶修迟疑了一秒。他拿不准不周认不认识黄少天，细想又觉得无所谓，不管是他，还是唐柔，都不是闹腾的性格。

“不周，我一个朋友。”他还是回答了，“流木是少天。”

“我操，不要暴露我身份啊！”黄少天喊。

“你喊个啥，谁认识你啊。”叶修说，“小唐和不周都刚玩荣耀。”

他分神看着不周的操作，对方操作稳扎稳打，手速不出挑，却异常精密。神枪手现在似乎在分心听他们聊天，操作更慢了些，到目前都是零失误。叶修赞许地点点头，他上次在修正场里跟这位孤儿院出身的玩家pk的时候就对不周的操作有了大概的认识——可惜对方用的是20级的牧师，还是第一次用，技能衔接略有不熟，神枪手这样的dps明显更适合不周。

小怪很快清完，众人来到了二号BOSS处。

“这个Boss，我们得卡掉。”叶修开口。君莫笑连跑带跳，给黄少天示范。

“不周，这里你去开怪。”

神枪手头上冒出一个文字泡，“嗯”。说话间，便扣了扳机，子弹如流水般倾泻到丧尸贝利身上。丧尸回身大吼，追着神枪手过来，引来后，抬膝，把BOSS往风梳烟沐方向顶过去了。

“手很稳嘛。”黄少天赞道。剑圣一记拔刀斩加上挑，将丧尸贝利挑到浮空。

君莫笑欺身而上，千机伞一钩一甩，便就着劲，边下路，边将丧尸贝利用BBQ给送出去了。

押枪！

”漂亮！”黄少天叫道，“不愧是押枪的祖师爷！这技术还是你用得更老辣，这手凌空押枪我看就是周泽楷来了也够呛，那家伙就会作秀，实战PK谁会在天上让他一路射到死啊？”

忽听得一声枪响。

不周那里走了火。

这点子失误在高节奏的战斗中本不明显，只不过在座却是黄少天，苏沐橙，还有叶修，三个全明星，在他们眼中，这失误就如同凌晨时分的金星一样显眼。

“小神枪，你别是周泽楷的粉丝吧！”黄少天口上调笑道。叶修这里叮的一声，却是黄少天的私聊消息过来了。

“靠靠靠你不是说他们才玩荣耀吗？之前手那么稳，一听我提周泽楷就失误，这有问题啊。我帮你打埋骨之地这事要因为你被爆出去，我要你好看！等等，那小子不会是周泽楷本人吧？”

与此同时，神枪手头上又冒起了一个文字泡，“不是。”

“不可能。”叶修把丧尸贝利一路送到坑里，才慢悠悠地回话，“他是我一个朋友的后辈，也杭州的，带带他副本罢了，哪就这么巧。”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

“不过他技术是不错吧，专业代打出身的。”

“技术好还能跟我们比么，老叶，你这炫耀的不是地方啊。”黄少天回复。

叶修一愣。

不周的手速稳定在150到200，打法中规中矩，网游里确实可以称得上在一方呼风唤雨的高手，但离职业圈自然还差得远。所以他为什么会对黄少天说出这么一番话？

他想东想西，手里操作倒没停，嘴里也忙着指挥。最后一个Boss也过了，副本示范结束。他们便出了本。

叶修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正式刷，争取一次过。”他说。

副本结束得没有任何悬念。

系统公告：恭喜蓝溪阁玩家君莫笑、风梳烟沐、寒烟柔、天边最美的云彩、流木打破副本埋骨之地通关记录，成绩16分17秒34。

比之前足足提高了39秒。

叶修向后靠，此时黄少天下了机，过来问起了他武器的事。

“以前朋友做的。”他回答。

“你怎么这里一个故人，那边又来一个老友，下一秒你就该告诉我两个人是一个人了。”黄少天小声吐槽。

一声笑从叶修嗓子里漏出来。

“你别说，还真是一个人。”

他随口应着黄少天的话，思绪却飘远了些。千机伞此刻正是战矛形态，他天击出手，随意挑上了身旁的野怪，接了一个龙牙，一晃神，便仿佛在闪烁的炫纹看见了一个久远的身影。

“知道你喜欢战法，先给你做个战矛玩玩。”年轻的苏沐秋说，他按了几个键，伞面便翻转成了矛，一招挑起一个小怪，打了一套。然后哎呀了一声。

“耐久怎么掉得真么快……又坏了。”

“垃圾。”叶修嘲笑他。

他回神，面前又是君莫笑岿然不动的身影，野怪的尸体在他脚下，闪烁着光泽。叶修向来不动声色，纵然是黄少天也没能看出他在十秒内造访了一次记忆里十年前的故友。不过，黄少天还是停住了话头，没再继续打探，这可能是因为他发觉了叶修的机锋，也可能出于是多年好友一点下意识的体贴——若是后者，剑圣向来是不肯承认的。插科打诨两句，黄少天离去，兴欣网吧终于迎来了难得一见的清静，叶修置身其中，忽然没了兴致。他意兴阑珊地指挥君莫笑跑了两步，却发觉右下角苏沐秋的QQ又一次闪烁起来。

是不周。

“零点了，我下了。”

“嗯，晚安。”叶修回复。

可能是因为过早的成为了朝九晚五的社会人士，也可能是因为孤儿院出生，这位苏沐秋的后辈似乎维持着精准健康的作息。

苏沐秋只会拉着叶修通宵刷本。两支烟，两碗泡面，两台机器，便是一晚上。“在孤儿院就天天十点半睡觉了，这日子我过够了。有机会通宵还不通宵个够？”苏沐秋曾这么对叶修说。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你和他还真不一样。”他说。

不周发了个问号。

“哎，不是晚安了吗？还没睡啊？”他打趣。

“嗯。”

“这号其实不是我的。”叶修说。

“啊？”

“是我朋友的。”叶修的手慢慢敲着键盘，“但他死了。”

不周沉默了。

“他十五岁的时候和妹妹一起从星星之家跑了，后来，我们就认识了。”

“后来，他被车撞了，没熬过去。”

“算了，没什么，你睡吧。”

这回，不周发了一个乖乖的掀被子上床的表情。有一瞬间，叶修想揉一揉网线对面人的头发——他埋怨自己不该移情，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烟，点上。

但下一秒，便听得荣耀里打斗声起，回头一看，正是一魔道学者攻了过来。他便把心思都抛到脑后，又投入到荣耀永不停息的征战中去了。

TBC

我真的很喜欢伞哥，但是对于一个周粉而言，伞哥的很多文不小心就会变得很雷……

前两天我在雷文吐槽中心那里看到了一个吐槽……

吐槽有人写苏沐秋重生成了周泽楷。

我：？？？（我不听，你还我小周）

To 乔青：谢谢捉虫！

——《啊终于写到奶楷了》

五 斗神

周泽楷只见过叶秋两次。一次是在第五赛季全明星的场下，他俩打了一个照面，互通了姓名，便成了点头之交。另一次是第七赛季，轮回季后赛对上嘉世，嘉世败北，陶轩与叶秋在后场撞上了轮回的队长和经理。陶轩拉着周泽楷使劲夸，从前两天新拍的巧克力广告夸到他身上皱巴巴的轮回黑白队服，时不时还瞅叶秋一眼，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要以为他才是轮回老板。叶秋那天穿着一件橙红的毛衣，看着像廉价网店里批发来的，他叼着根烟，吊儿郎当地杵在一旁，但他眼下泛着青黑，目光也是冰冷的。

轮回队长如今想不起叶秋的相貌，想不起鼻梁的高度，眉毛的弧度，下颌偏圆还是偏方。他脑中负责储存主体与形象的机构给嘉世队长填补的不是橙色毛衣的叶秋，而是手持战矛，面无表情的斗神。嘉世式微，但那一杆黑色的却邪挑出的银光，却依然能让神枪手心底燃起一簇细小的火花，这仿佛是旧景重现——第五赛季新秀挑战赛，流水的子弹也挡不住这似乎纵横天地的一劈。

但叶秋，叶秋是什么样的？

周泽楷想不起来。

一切水落石出之际，他心中并没有多么震惊的情感，惊讶只存在于一瞬，有一只蜻蜓在他心里飞过，尾针拂过水面，心里荡起了一个小小的，圆圆的波纹，尔后消弭不见。

原来是这样。他想。

接着，他又知道了一些他本不该知道的事。

周泽楷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他周围没有谁需要他去安慰。

所以他只是沉默。

周泽楷是被QQ消息给吵醒的。

周日，正式选手已开始了轮休——只要没有商业活动，那周日对轮回队长而言，就是休息日。轮回的训练强度在整个联盟不算重，运气好的话，周日周一可以连着休息两天。周泽楷一般会在这两天赖一赖床。

他昨夜睡得急，忘了开免打扰，今早便尝到了苦果。睡眼惺忪地给手机解了锁，拿到面前一看，七点四十七分。

是孤饮。他贴了埋骨之地记录前三的图，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

”队长！你怎么跑君莫笑那里去了啊！”他说。

周泽楷有气无力地回了一个省略号。

“……新记录。”

“可那是蓝雨的记录！！！”孤饮说，“公会赶紧加回来啊！”

“不了。”周泽楷说。

孤饮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周泽楷斟酌了一会儿怎样措辞，烦闷一下子涌了上来。

”帮我练号，你自己加。”他转移话题，“周一到周五。”他又补充，“两张卡。”

“好吧[哭]。”

“卡后天给你。”

孤饮当真是他的粉丝吧。周泽楷想。

他之前当他是客套，现在看来那句见面时的恭维却含着几分真意。

中午，他花了接近一个小时把昨天发生的事跟江波涛说清楚。江波涛此时正吃着从轮回食堂小窗拿来的第四个奶黄包，嘴角挂了一点金黄的奶油。他听得很专注，到精彩处还会笑两声，用拳头敲敲桌子，是周泽楷这么些年遇见的最捧场的听众。周泽楷组织句子的时间长，他倒也不催，等待时也只是安静地吃零嘴。

周泽楷盯着江波涛一口一个奶黄包，有点好奇自家副队长的口腔构造，他走了半刻神，又强行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很震惊。”周泽楷跟他说，“完全没想到。”

“这副本刷的，跟全明星赛一样。”江波涛和往常一样笑眯眯的，“除却苏姐，黄少确实是联盟现役里跟叶神关系最好的选手了吧。”

周泽楷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应该是。”

他又开始讲前因。

“小周，你这是把你自己卖了呀。”听到叶修说要收费，江波涛笑到差点拿不住奶黄包，“25级副本的新打法可不值轮回队长给做绑定奶的。”

“绑定奶？”周泽楷问他，他没听过这个词。

江波涛咽下嘴里的食物。

“就字面意义，一起双排的治疗职业嘛，网游里操作好的治疗还蛮难找的，有些dps会找绑定。”他慢吞吞开口，“我开玩笑的呀。小周，昨天我就想问，你是不是没怎么玩过网游？”

“没机会。”周泽楷迟疑了一瞬，然后又把三年前接到轮回青训营邀请的前因后果慢慢说了一遍，全程，江波涛不发一言，只是在故事的末尾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轮回的副队长说，“那小周如果想的话，就去玩玩吧，我们电子竞技也是扎根于荣耀的嘛，没坏处。不过还是要把握好训练和玩网游的时间，下次可不能比赛前再去打副本了。”

周泽楷听来有些不是滋味。

“对轻裁呀。”他争辩了一句，“赢了的。”

不仅赢了，还是大胜。遇上直指季后赛、火力全开的轮回，轻裁这只常年保席的战队便如同砧板上的鱼，任人刀俎，被干净利落地剃了一个10:0的光头。

“我之前做复盘，做了一个粗略的统计，你和我在这场的团队赛失误率比起这赛季平均值都提高了四个百分点了。轻裁战队虽然没有能力在这上面做文章，但如果面对蓝雨呢，微草呢？”江波涛说。他从包里拿出了订好的几张纸，周泽楷接过来，是技术部出的上场数据统计，“小周，你比我打得久，担子比我重……现在形势很好，我们千万不能轻敌。”

他翻着看了看，便抿起嘴，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之上，还有江波涛用红笔写的批注。有时候，比起他，江波涛更像是轮回的队长。周泽楷的日子乏味，长久以来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给了轮回，他自认算是个好队长，他每周复盘，监督队员训练，中规中矩地打好每一场比赛——但他又生来缺了江波涛有的一份精细。

他能否做更多？

周泽楷忽然又想起了叶秋。

“没想到叶神居然又在第十区风生水起的。”江波涛好像能看穿人心似的，忽然把话题带了过来，“之前还有些担心他的去向……”

他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周泽楷有些莫名。

“担心？”他问。

“……小周你加的选手群少吧。”江波涛说，“现在离他退役也才十天，好多选手还一直在QQ群里吵这事呢——尤其是我们这些看着叶神攻略长起来的后辈，或多或少都有些好奇和惋惜吧，叶神倒是没说话。”江波涛说，“毕竟叶神在大家心里地位都有些特殊，从嘉世走得也是有些太过突然了，大家都没什么心理准备。更何况，这次退役真的疑点重重。”

周泽楷加的群只有几个，五期群，轮回选手群，轮回决策群，联盟队长群，还有联盟选手群，他只偶尔在群里说几句话。他平日的生活被训练与宣传排得很有规律，生活的重心围绕着工作打转，晚上也多是在复盘其他队的比赛。

”没看群。”周泽楷说。

江波涛靠到椅背上。

“是了，说真的，你的生活方式真是太不像年轻人啦！”他说，“可能因为你是——”他突然闭了嘴，看着有些懊恼。

周泽楷却对他笑笑。队伍里只有方明华和江波涛知会他的背景，不过周泽楷常年不归家，其他队员估计或多或少心里也有数。

”可以说。”他说，“不在意。”

“——也是，一直避如蛇蝎反倒显得过于在意了呢。”江波涛说，“我们也认识了两年多了，是吧。”

“是。”

江波涛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在思索。

”小周，你有没有发现，你总是在回避跟别人接触。你在网上不活跃，节假日不出去玩，联谊的时候抱着手机刷，食堂里也总是自己一个人吃饭——这还是你第一次在餐厅主动找我。”他说，“之前，你提出来要去下副本，我很惊讶。”

周泽楷沉默了下来。

”有时候，我会担心你退役后的事。”江波涛说，神色有些抱歉，“是有些奇怪吧，但我确实是忍不住考虑这个。”

周泽楷神色一动。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认识叶神的啊？”

以轮回副队长的敏锐，自然早已发现了周泽楷避而不谈的话题。但不知怎么，周泽楷并不想提到孤儿院里的那张纸条。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

江波涛倒也只是随口一问，也很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如果你能在网游中放开自己……这也是一种融入社会的方式。”他皱起鼻子，“就跟大考之前的摸底一样，失败了也没事。”

他又摸了摸下巴，然后给事情拍了板。

“队长加油！”他说，“但还是得记住要平衡好时间。”

周泽楷笑了。他笑得很浅，却也很真诚。

“谢谢你，小江。”

“终于不叫江副队啦？”

两人起身离开，江波涛揽上了他的肩膀，他没有躲。

接下来的几天，周泽楷却真的是脚不沾地了。他把不周和天边最美的云彩都扔给了孤饮，就坐上了前往南京的飞机，去给一个电竞杂志专访拍片。拍摄周期为三天，他的休息日泡汤不说，晚上也得跟江波涛和方明华视频通话商讨下场常规赛对霸图的战术——面对这样一个宝刀未老的战队，轮回再怎么紧张都不为过，更别说，他们这次得打客场。

叶秋好几次在QQ上找他，可怜兮兮地发表情说被围攻了。周泽楷也只是简单回了“出差”两个字。自从知道了叶秋的身份，在QQ上的对话对周泽楷而言就又覆上了一层奇幻的色彩。他在进荣耀联盟前从未关注过电竞比赛，更没听说过叶秋这位一手缔结荣耀三冠王朝的神奇人物——他看过一叶之秋的攻略贴，只是从未关注过发帖人的名字。他与叶秋的交集仅限于第五赛季和第七赛季——叶秋一向是不出席联盟队长的会议的，替他与会的往往是周泽楷的同期刘皓。他再也没想到自己会跟退役后的叶秋有了这么一段颇有些奇妙的缘分。短短几天，以往零碎的、拼凑的印象就像拼图一般黏附在一起，蓦地鲜活了起来。

不过，叶秋不知道他是周泽楷。

周泽楷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菜鸟想要伪装顶尖大神，那自然难如登天，顶尖大神想伪装成一个菜鸟，也不太容易——不过荣耀枪王想要扮成一个轮回工会的神枪高手，这还是可以操作的，他早就在有意压住自己的手速了，走位也总出些不大不小、不尴不尬的失误。

联赛当天，孤饮在下班前把两张账号卡放到了训练室。周泽楷打完比赛，在接近凌晨的时刻哆哆嗦嗦地开了空无一人的训练室，把账号卡取了回来。然后他双手塞兜，往宿舍走。走到一半时，他掏出了手机，在冷风中给叶秋发了个微笑。

“忙完啦？”

“嗯。”

“上游戏吗？”

周泽楷迟疑了一下。

“嗯。”他说，“做点任务就下。”

轮回宿舍就在武康路上。轮回老板在训练室隔壁的写字楼上盘了三层改装做正式选手的宿舍。周泽楷住在不高不低的一层。三室一厅，有向南的小阳台，小阳台仿的欧式，有点格调，周泽楷在上面挂了几盆吊兰，他浇水随缘，那几盆怏怏的植物更像是看天活，有主人不如没有，长得也不见好。他电脑安在书房里，说是书房，书柜里却是没书的，只有精装修时配的几件摆件。

他开了电脑，登陆荣耀。登陆界面，黑发白袍的牧师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他瞧着信息，发现不周的已经31级了。

他进入游戏，君莫笑的消息就过来了。

“一线天（273，46）。”

一线天是一线峡谷地图中的区域之一，正是适合30-33级的练级区。

他到了地方，发现那里是一片桃林，绯红的桃花连成了火烧云，有三个人影在其中上蹿下跳地跑着。见到他，一个装束古怪的人影飞枪过来。

“认识一下，这是包子，还有寒烟柔，你见过的。”君莫笑在他身边飞掠而过，抛下一句话，同时，一个组队邀请弹了出来。

周泽楷现在能听出来叶秋的声音了，他说话时带着点京腔，尾音打卷，但又被南方的水土给磨得温软了些。

周泽楷低低应了一声。

“小周，我们在躲追杀。”话是如此说，叶秋的口气却一点也不惊慌。

听到称呼，周泽楷手上微微一颤。

“小周？”他打字。

“我比你大——多少？叫你小周，顺口，不行吗？”

周泽楷嗯了一声，心下默算。叶秋应该比他大四五岁，叫小周确实无可厚非——何况，周围的人本就有不少这么叫他，比如江波涛。江波涛还比他要小一岁呢。

只是听叶秋这么叫，他有些紧张罢了。

此刻他又看到三个人有些狼狈地跑了过来，节奏紊乱，不如先过来的三人稳。他们身后烟尘滚滚，还追着十来个人。那些人头顶着嘉王朝的工会名。

周泽楷有几分茫然。

“好啦，不跑了。这24人里没有什么高手。”叶秋说，他回身站住，端的是一夫当千军的气势。

周泽楷便在他们身后寻了个位置站住，打开了技能点界面。三十级的牧师可以使用的治疗技能已经有不少，小、中治愈术，小、中回复术对于低等级的血条长度而言基本足够。他按自己习惯调了键位，加好技能点。

关上界面时，他看到君莫笑、寒烟柔和包子入侵已经与来人战成一团，而后来的三个人——田七、月中眠和千成则是站到了他旁边。

“诶，兄弟，你也是跟着高手兄的吗？第一次见啊。”那个ID很微草的人上来打了个招呼。

“……君莫笑。”周泽楷说。他不紧不慢地放着技能，看着队员的血——他几乎没有压力。事实上，那24人的攻击很少有落到前方三人身上的，叶秋一人便打散了众人的阵型，技能精准地压制全场，周泽楷盯着他变来变去的武器，颇有些着迷，对田七的客套也不回应。过一阵子，田七便也自讨没趣地停下了。

对面指挥绝望地嚎叫着，周泽楷站在这边都能听见那些不成系统的命令。

他有些想笑。

就在他晃神的时候，他身旁的月中眠和千成也冲上去了。

这下周泽楷可忙了起来。那两人完全没有叶秋这样以一敌多的魄力，没两下就被打得血线飘忽，看得周泽楷心头一紧。但他手下依然不慌不忙，小治愈术，中回复术，恢复术……两个愣头青的血线稳定在四分之三，但人已经招架不住了，鬼哭狼嚎地往己方牧师的方向跑来。

“奶一口奶一口快快快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月中眠。

周泽楷想翻白眼。

追杀的人似乎也觉得这两人比起君莫笑要好欺负多了，好几个都调转方向追过来。为首的那人是个剑客，此时已一个三段斩冲了上来。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白色火焰突然窜出，缠住了那剑客。

后面人反应不及，也撞了上来。这三人便像串饺子一般，被这束白色的火焰串了个透心凉。

霎时，白光洌洌。

神圣之火。

“别跑，攻击。”周泽楷说，他叹了口气，“没事的，有我。”

这边三人一见，大喜过望。瞬时挥舞着兵器就攻过去，趁对面三秒沉默大肆开揍。打着打着，三人便也放心下来。哪怕招数没躲过，下一秒身上也会泛起治愈的白光，还有神出鬼没的白色焰火总会在关键时刻封住敌人的技能。

“兄弟，你这血线看得稳啊！”田七率先夸奖，“高手兄的朋友果然都是高手。”

月中眠在旁边哧了一声，却忽然叫了声“小心”。

周泽楷自然发觉了从身后窜出的刺客，匕首上一抹黑银色，是舍命一击。周泽楷心理半点波澜未起，他临场心理素质一向很好，向来是队友啧啧称奇的对象。就算职业赛场上遇到偷袭，他也不会变色，更何况是网游中的一记他早有预料的冷刀呢？

不周在他的操纵下前进了三个身位格，眼见就要与那匕首擦肩而过——

邻里却伸来一杆怪模怪样的战矛，哐地架住了那匕首。

叶秋懒洋洋的嗓音在周泽楷耳边响起。

“胆子肥了嘛，打我们小周。”顿了顿，“吓到了没？”

周泽楷看着他劈挑刺抹，三两下解决了那刺客，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就在他愣神这会儿，叶秋已经把人清得差不多了，操纵着君莫笑走到他身边。君莫笑伞架在宽阔的肩上，看着有几分肆意的匪气，在叶秋的操作下，那双空洞的眼睛透过屏幕看向了周泽楷。

”嘉王朝的人为什么打你？”他开口。

“私人恩怨。”叶秋轻描淡写。

周泽楷还想问点什么，但再问下去就会暴露自己知道君莫笑是叶秋这件事。他一时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便只好闭嘴。

“我们马上下副本去，你来吗？”

周泽楷看了看队伍里的人。

五个。

“不了，要睡觉。”他回复。

“那好。”

周泽楷退出队伍，正准备退出游戏，却看到两条好友申请。是田七和月中眠发来的。

他通过了申请，便下了线。

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躺在了床上，却难以入眠。

他在黑暗中瞪着眼，过了十分钟，还是从床头拿起了手机。

“你现在做什么？”他问。

“……刚刷完埋骨之地。”叶秋回得很快。

“我问工作。”

“哦，这个啊。”对面听起来很漫不经心，“还有什么职业能上夜班玩游戏啊，我做网管的。你呢？”

“……”周泽楷发了一个省略号。

他把手机关上，放到床头，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更睡不着了。

又翻开手机。

“嘉王朝干嘛要杀你？”他又问。

“一言难尽。”对面说。

周泽楷有些怔愣，那些与嘉世比赛时团队赛里看到的裂隙，偶遇嘉世老板时对方的明褒暗讽，现在似乎都有了答案。他突然体会到了之前跟江波涛聊天时他提到的看到叶秋退役的心境。

他倒也不是追根究底的人，便闷闷地回了个“嗯”。

“怎么，你想知道啊。”叶秋说，“真不是我不说，只是说起来你今晚就别想睡了。”

“虚伪。”周泽楷说。

“……”叶秋回复，“小同志不好糊弄啊。”

“你根本就不需要绑定奶。”

这回，叶秋发了个大笑的表情。

”这词谁教你的？”过了许久，他发消息过来，“你是院里的，是他的后辈，我就想照顾照顾你。我也不需要随时随地有个牧师在后面给我加血啊。”

周泽楷心情更糟了。

”哦。”他说。

“怎么这口气。”叶秋问他，“嗯……我问你的时候也有点想法，不过其实我想的是组一个战队，然后去打职业联赛。”

“战队？”

“没错，如果我组一个战队，你能加入吗？”

周泽楷盯着手机。他在输入框里打出“你要回来吗”，又突然停手。

“只是一个想法，八字没一撇呢。”叶秋又说。

“我不能来。”周泽楷回复。

“工作忙嘛，知道了。”

“但可以帮忙。”他补充。

“谢谢啊。”叶秋说，他发了一个小小的爱心过来。

他们又闲聊了两分钟。周泽楷说了晚安，放下手机。

周泽楷失眠了。

TBC

昨天说喜欢伞周的姑娘……

第十区有一篇完结的原著向伞周长篇，令令谢太太的，写得非常好，叫samsara。如果没看过可以去看一下～

地址如下：

http://mirror.yexiu.ws/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6577&extra=page%3D2&page=1&mobile=2

注册不了或者上不去的话，可以私信我。

又找到了一个可以直接看的网址；

http://www.acadamy.cn/book.php?id=392

不纯食的姑娘可以看看这个作者其他的文，写得都非常好，尤其是《三十而立》。

@最美遇见你

Warning：初恋提及，恐同提及。

六 你终将成为我

他失眠了。

他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天花板的轮廓逐渐清晰了起来啊，吊灯是黑色的菱形，看久了便像一只怪眼，仿佛在伺机择人而噬。周泽楷把被子往上拽了一点，使劲闭上眼。

两分钟后他猛地翻到床边，伸手开了床头灯。

昏黄的壁灯给整间卧室笼上一层温柔的光，他掀开被子，撑着床边坐起来，脚踩到地板上，他打了一个冷颤。

一点零二。

他在百度里输入“嘉世”和“叶秋”。跳出来这半个月的新闻密密麻麻，上面无一例外，挂着两个大字，“退役”。有的揣测叶秋退役原因，有的猜度他的去向。

周泽楷翻了翻，报道大同小异——嘉世一点口风不露，只是打着官腔。叶秋就更别提了，没有哪个记者知道他的样貌，追查也无从追起。

他心念流转，关上浏览器，转而打开了QQ群助手，从里面拖出了几乎从未看过的五期讨论组。他往上翻，很快就翻到了叶秋退役的话题——方锐一个人就@了十遍刘皓，问他叶秋出了什么事。刘皓的回复跟周泽楷刚刚看过的报道一模一样——嘉世对外的通告看来就出自他手。

叶秋老了。

叶秋手速下滑。

根据近年嘉世战绩分析，叶秋不再能胜任嘉世队长一职了。

方锐反驳说他不信，上次擂台赛叶秋守擂还一挑二。

这话还炸出了周光义和白言飞，两人搬出了霸图队长。

他们在五期群吵得热热闹闹，周泽楷看得有几分好笑——他还是第一次仔仔细细看一个群聊。吵到最后，刘皓似乎被问得烦了，冒出一句“新老交替而已很奇怪吗”，立即被众人集火，方锐说叶秋就算老了也是个老妖怪，所以就是很奇怪，李迅宋晓附议。

周泽楷点了方锐的消息回复，排了个+1上去。

鬼迷神疑秒回了他的消息。

“……周泽楷冒泡了？[老婆快出来看上帝.jpg]@All。”

“还没睡……”周泽楷说。

“我们年轻人哪有这么早睡觉的。”方锐说。

果不其然，说话间就又有一个人迅速赶到了现场。

“哇。”宋晓说，“回的还是好几天前的消息？”

“嗯。”周泽楷说，“有点好奇。”

群里活络了好一会儿，水友们对周泽楷竟然发言了这一事实感到非常新奇，缠着他问东问西，说到快三点的时候，周泽楷撑不住了，迷迷糊糊，抓着手机便睡了过去。

他梦到了轮回的老队长。

张益玮是个敦厚的性子，他在二期乃至全部职业选手中学历都数得上号：他辍学来打比赛时，刚刚念了半年本科——据说还是重本，周泽楷不清楚，他连高中都没上过。张益玮偶尔几次来训练营巡查，带着平光眼镜，讲话时每个字眼都无聊且呆板，他讲轮回，讲samsara和nirvana，讲队名在梵语里的起源，听得人昏昏欲睡。讲完话，他就要看训练营里每个人的操作，张益玮转了一圈，绕到周泽楷身后，看他做跳跃训练，周泽楷记得扶在他肩膀手掌的温度，和一句温和的加油。

第四赛季常规赛结束时，按惯例，各大站队都要清算积分排名。轮回排名第十三，战绩不温不火，在联盟二十支队伍里并不打眼。上海的空气湿得能拧出水，厚厚的水汽挤着众人胸腔，沉得喘不过气。夏休期又一次季后赛开始前结束，老板专程从连云港飞来，来听经理做年度工作总结。经理原本是老板在自己公司的助理，战队成立初期便被派来担任挑大梁。

轮回的正选选手皆在列，张益玮坐在长桌右首，面色阴沉。训练营的学员也来凑热闹，周泽楷坐在后方，他不善言辞，终究没在训练营里交到什么朋友，所以现在也是形单影只。

报告进行得很平稳，很快便到了明年工作计划这一压轴的板块。王经理开了瓶矿泉水，喝了一口，便起了头。

“战队今年在常规赛位列十三，比去年排名十一的成绩下降了两名，不过，战队的赛季总收入共计2820万元，同比上升18%，其中，转播收入有所下降，商业开发收入则上升了21个百分点。来年，我们要争取的还是战绩，力争突破季后赛。我已经列了一个粗略的来年发展方案，首先要确保的就是常规赛排名不能再下滑——”

他被老板打断了。

“小王，你知道我不喜欢看这些虚的东西。”老板说，“我投资轮回，一方面是想赚钱，但主要还是我本人喜欢荣耀这个游戏。”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们轮回的比赛，我每场都跟着看，越看越感觉整个人不爽快。轮回被嘉世压着打，被霸图压着打，被微草被蓝雨被百花都压着打。你上周给我发技术统计，我看了，轮回队员手速都在上升，在训练软件上的配合得分也在变高，一句话概括，所有人都在进步，那为什么我们战绩不如上一个赛季？”

他叹了口气。

“原因只有一个，别人进步更快。”他说，“我加了投资，宿舍买在徐汇区，技术部要钱我从来不卡，一切配置都是往好里配。我不说别的，你就说嘉世，他们那个老板我听说原来就是个开网吧的，他们怎么就能出战绩？我不图赚钱，我想要战绩上的回报。你瞧瞧你刚刚说的，力争突破季后赛。”

他突然看向张益玮。

“张队，你觉得这样明年轮回能进季后赛吗？

张益玮不说话。

周泽楷看见他手指尖被桌面撅得泛白。

“你前两天跟我提的那个训练营的神枪手在哪里？”

他又看向经理。

“让他来跟张队来两局我看看。”

周泽楷猛然抬头，他惊惶地看了一眼方明华，轮回的牧师正巧也向他望来，神色同样迷茫。

“陈总……”王经理有些为难，但老板已经站起身了，他只好转身，“周泽楷，你来。”

周泽楷沉默地走了过去。一群人出了会议室，转角进了训练室。张益玮拿了一枪穿云，他拿了另一张顶配神枪手账号卡，那是技术部特意为他出道准备的账号卡，属性好是好，跟一枪穿云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第一局，周泽楷败，一枪穿云7%。

第二局，周泽楷胜，血量3%。

第三局，周泽楷胜，血量12%。

第四局，周泽楷胜，血量10%。

老板叫停，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你很好。”他招招手，“过来点，让我看看。”

周泽楷走过去。他出孤儿院有两年，却还没习惯没生活老师盯着的日子，头发随着身子一起长，他也不去管，只是把发梢笼到背后，扎了一个小辫。少年人身子硬朗，又有几分初生牛犊的精气神，脊背挺得很直。他抬头看老板，老板也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小周是吧。”他说，话里带了几分笑意，“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拿着现在这张卡，九月上场当主力，跟张队打双神枪。你愿不愿意？”

周泽楷没答话，老板那哄孩子的语气，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第二个呢？”他问。

“第二个。”老板摇摇手指，“一枪穿云给你。”

四下寂静无声，周泽楷蓦地睁大了双眼。

“但有条件。”他说，“给你三年，我要轮回进四强。这三年，轮回你说了算。你要谁走，谁走；你要买谁，我给你买谁。”

有几个训练生已经倒抽了一口气。

“但如果你没有做到这一点——”老板说，他仍然带着笑，“三年后，你走人，我再找人接手一枪穿云。怎么样，你意下如何？”

沉默。

“好。”周泽楷说。

他侧头去看张益玮，轮回队长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声。

老板拍了拍周泽楷的肩，他从桌上拿起张益玮放下的账号卡，递给周泽楷。周泽楷接过，把账号卡放进口袋。

然后老板转过了身，进了训练室以来，第二次将目光吝啬投给了轮回队长了。

“张队，你和王经理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那天傍晚，周泽楷成了轮回的新人队长，一枪穿云的使用者。

第五赛季，轮回挺进季后赛。周泽楷开始考察训练营，选拔队员。

第六赛季，轮回八强。他和方明华相中了江波涛。

第七赛季，轮回四强。老板挂着笑容，跟他续了三年的合同，把薪酬给他翻了几番。

一路走来。

一路走来。

张益玮从轮回离开时，刚刚二十一岁，那时，周泽楷还涉世未深，老队长在他看来便生生大了一辈，仿佛和经理和老板是同一年代的人。他走后，周泽楷逢年过节给他发去问候——直到有一次这位轮回曾经鼎鼎有名的老好人发了火，骂了他一顿。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张益玮问他。

骂完，他又放低姿态求他。求他别在跟他说话。周泽楷知道他在玄奇战队执教，他在杂志上看过刚刚领着战队保席成功的张益玮照片，那上面的他笑得很官方。

“看到你我受不了。”张益玮说。

周泽楷也二十一了。

他清晰地知道他在做梦，张益玮跟他面对面，脸上仿佛粘着从报纸上撕下来的僵硬笑容。背景光怪陆离，周泽楷一时觉得他身处轮回训练室，一时又觉得看见了窗棂里探进来的藤条和窗边的铁床。

“你不懂。”张益玮说，“你是天之骄子，什么都有，你就像叶秋，像韩文清，你怎么可能会懂我们这些尘土在想什么呢。我付出的一切，在你看来一文不值。”

周泽楷想说话，但梦里的他仍然笨口拙舌，只好摇头。他理不出脑中的一片混沌。

“叶秋也下来了。”张益玮说，他的脸模糊成——仿佛是叶秋的模样，“你等着，周泽楷，你终有一日也会成为我。”

那脸庞似乎是叶秋的人抓住了他——灯灭了，周泽楷浸入了冰冷的海水，他拼命挣扎，却丝毫移动不得。他拼命吸气，肺里却烧着一团火，吞噬了他赖以为生的氧气。

他面前又出现了三个人。他回到了轮回，轮回老板铁钳的双手按着他的肩，经理抓着他的手，面前还有一个人，是训练营里的神枪手——周泽楷认得他。

“一枪穿云拿出来吧。”老板说，“没父母教养的东西果然担不了大梁，给你队长不是让你带着轮回出局的。”

经理则从他手里拿过了账号卡。

“前辈安心，我会带领轮回重新拿到冠军！”那个训练生说，“从今天起，我就是轮回队长了！”

周泽楷喘不过气，他又回到了海里，细密的水草勒住了他的脖颈。他喘不过气。

他在一片黑暗中醒来，胸膛急促起伏。

他整个人睡相很歪，半边身子出了床，一脚踩在了地面上。被子在地上堆成一团，周泽楷周身体感仿佛是数九寒冬的室外捞回来的，手指尖冻得发麻。他尝试着动了动，感觉浑身骨骼都在嘎嘎作响，让他头皮发麻。他花了十几秒钟才坐起来，低头，抹了把脸。触感冰凉，他收回手，指尖上沾了一点水渍。

周泽楷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笑了。

他起身的一瞬，感觉头重脚轻，好不容易摸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才活过来。经过墙上挂着的镜子前，他随意往那儿抛了一眼，然后愣了。镜子里的人头发蓬乱，眼窝青黑，皮肤透暗黄，看着半死不活。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拿了平时不怎么用的化妆包过来，轻微上了点粉底，期望没人发现。

江波涛还是发现了。

周泽楷今天折腾了许久，出门晚，正巧撞上一同出门的轮回副队长。江波涛心细如发，一看他便嗅到了不对。

“小周今天怎么化妆了？”他问。

“脸色不好。”他说。

“没睡好？”江波涛问他。

“嗯。”

“看来得跟方哥说，下次查房连队长的一起查啊。”江波涛笑道。

周泽楷也跟着笑了笑。

“没玩，失眠。”他说，“在想张队。”

江波涛会意地点点头。

“张益玮队长？是因为叶秋吗？”他迟疑了，“新老交替算是电竞的常态，小周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周泽楷没回话。

他伸出双手。

他的手很宽，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摊开来像两片梧桐叶子的经络。这双手稳稳地把一枪穿云带到枪王的位置，领着轮回进了季后赛，现在他也要靠这双手要把轮回带上冠军的王座。

“会老。”他说，“大家都会老。”

江波涛也叹了口气。他们迎着日光走在武康路上，冬阳之下，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沙漠中求水者匍匐而过拖出的痕迹。

这几天，轮回队员们发现，他们的队长对嘉世突然上心了起来。每天四五点基础训练做完后，临近下班，就开始偷偷看嘉世的比赛。

“我们下一次对上嘉世还要好久吧。”吴启对吕泊远说。此时是下午五点四十，江波涛、方明华和杜明已经打卡离开，留下两人还在收拾包，他一阵唏嘘，“上一次遇上还是叶神还在的时候呢！”

“我看看。”吕泊远翻出日程，“下次跟嘉世打是3月13日了。”

“那队长在紧张什么？”吴启说，“而且要研究现在的嘉世，他不应该看孙翔的比赛嘛。你看……”他努嘴，“这在看的是，嘉世对蓝雨吧。”

吕泊远点点头：“去问问。”

周泽楷已经记完了复盘笔记，还把数据导出来，做了一个基础的技术统计。他一回头，便看到两人在身后探头探脑。

“不回去吗？”他问。

“看队长在加班，哪好意思走。”吴启说，他把凳子拖过来，还给吕泊远也拖了一张，“队长你为什么看嘉世的比赛？”

“没加班。”周泽楷有点不好意思，“看叶秋。”

“我不懂叶秋为什么要退役。”吕泊远说，“我觉得他状态还好。我上次在擂台赛遇见他，他卡我技能空窗，连击得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斗者意志差点儿上七阶。他要是该退役了，我不是该入土了？”

周泽楷笑了一声。他拉了视频进度条，给他们看了三个点。

“团队脱节。”

“……刘皓这差我们副队太多了吧。”吴启说，“这边一叶之秋圆舞棍已经把守护天使挑中了，要是我们副队，直接一个冰创或者电光就上来了，守护跑都跑不了，叶秋团队里叫他们集火了吧。刘皓在干嘛，他在耍酷吗？”

“神枪手也是——他叫什么来着？”吕泊远说，“一直在打气功师，不转火。”

“郭阳。”周泽楷说。

“这个就更不能跟我们队长比了。”吴启说。

“可惜。”周泽楷总结，“还有很多。”

他拉出来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嘉世这赛季冬季转会窗之前的19场比赛和技术统计。

“叶秋APM平均289。”周泽楷说，“峰值416。他不该退役。”

”那为什么……”吴启问。

三人一时相视无言。

“为什么啊……”吴启又说，“他这一走，感觉时代都变了。”

“是啊。”吕泊远附和，“我可是看着他的比赛长大的。”

周泽楷没有说话。他对叶秋的感情远比不上年轻一代一些人几近仰望的尊崇，叶秋之于周泽楷，就如李斯特之于肖邦，霍桑之于梅尔维尔，有先后却无尊卑。恰恰是在这几天，叶秋从神龛上跳了下来，从封了神的对手变成一起嬉笑怒骂的伙伴。

周泽楷又觉得自己像跨坐在墙上的小偷，伸着脖子，窥着邻里的私事。

吕泊远和吴启邀请他去撮一顿，周泽楷想起江波涛的话，便没拒绝。杜明本地人，早早地回了家，方明华要回去陪老婆，吴启便打了江波涛的电话，把他从宿舍里喊了出来，四个人去隔壁一家泰国餐厅开了个小包厢，周泽楷用餐一向从简，基本吃食堂，这还是他第一次吃泰国菜，吴启给他点了一碗冬阴功汤，呛得他一身热汗，回去的路上浑身都很暖，他便干脆脱了夹克衫挂在手肘。进了宿舍楼，他掏出手机看时间，却看到两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

“小周，方便的时候回电。”发信人是李医生，孤儿院的心理评估师。他上了楼，开空调，脱了鞋，窝到沙发里，回拨。

“小周？”

“李老师。”

“评估书收到了没？”李医生说。

周泽楷起身，走了两步，把评估书从书房拿了过来。

“嗯。”

“放松，就是做一个例行的心理评估，这次打电话过来主要还是为了提醒小周要记得填表，尤其是情感状况一块要好好填。方便的话，到时候最好当面来一趟做一个咨询。”李医生说。

两人都没有说话，听筒里只有电流的嘶嘶声。

“小周还是喜欢男孩子吗？”李医生问他。

周泽楷咬嘴唇。

性子孤僻对于学生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周泽楷年轻时长得文静，又不爱说话，就算招惹到别人来欺负他，他也不吭声。

十五岁的时候，班级转来了一个男孩。男孩很非主流，他蓄长发，打耳钉，肩窝有一个子弹的纹身，喜欢玩荣耀，是老师看到就头疼的学生——据说是在原来的中学呆不下去了才过来。他来中学的第一天，周泽楷正巧被三个男生堵在走廊，他便吓走了那三个男生，把周泽楷划到了自己的保护伞下。

他俩成了好朋友。

有一天，他们在学校后的竹林散步，撞见了一对情侣。女孩靠在男孩身上，在接吻。两人面红耳赤地跑开了——跑累了就在围墙下扶着腿喘气，相视而笑。许是气氛太好，洒在男孩黑发上的阳光太亮，笑容也太干净，周泽楷在他的嘴角偷了一个吻，还牵住了他的手。

男孩甩开他，骂他变态，说他恶心，把他推到地上。

过了一周，男孩便转走了。

故事到此为止。

周泽楷萎靡了两周，恍惚到生活老师都看出不对，带他去见李医生，几次下来，医生便从他的只言片语里猜到了事情走向，周泽楷第一次知道了“同性恋”这个词，他低着头，红着脸，嗫嚅着混过了几次咨询，结束时，他鼓起勇气。

“保密呀。”

“一定。”李医生跟他拉勾，“这是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

现在，周泽楷“嗯”了一声。

“有喜欢的人了吗？”李医生问他。

周泽楷想说没有。

但不知是哪路神仙作怪，他忽地想起了君莫笑。

……甚至不是叶秋，而是君莫笑。

他迟疑了很久。

“没有。”他说。

——《周泽楷决定举报叶秋区别对待》

七 来不来，去不去？

周泽楷第一次在游戏里与孤饮打上照面时，他正裹在被子里，戴着耳机，开着笔记本，登着天边最美的云彩给叶秋打策应，子弹如流水般打向向他们包抄的五人小队，正逼得他们前进不得。在这一刹那，轮回队长猛地在领头人上看到自家会长的ID，动作有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停顿。

这不是他第一次给叶秋打辅助了。每晚十一点，叶秋都会在QQ上喊他上线，准时地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定了每日自动定时发送。他只好跟他交代卡交给代练了，周六晚上开始才有时间自己玩。如今正是周日，神枪手在网游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没打过几十人的混战，此时兴高采烈，给叶秋发了一个消息，内容是好玩还附赠了六个感叹号。叶秋也回了他一个笑脸。

确实好玩——直到他看到敌方居然有轮回工会的。

周泽楷觉得他在孤饮那张面无表情的系统脸上看到了受伤。

他停下手。

但这并没有让孤饮的状况好一点，因为黄少天和苏沐橙已经左右夹攻，一往无前地上去了。

“轮回的人啊……这位神枪朋友，你不也是轮回工会的吗？”27级的小剑客磨刀霍霍，兴高采烈地砍向几个至少比他高五六级的工会高手，气势破天。

“是的……”周泽楷打了一个文字泡。这个文字泡很快就被淹没在黄少天25号字的“杀杀杀杀杀杀杀”和一堆技能名字里了。

他打字的功夫，对面五大工会集结的32人已经被杀得干干净净。周泽楷的手机叮咚一声。他拿起手机，果然是孤饮。

“大神……”

周泽楷发了个心虚的表情过去。斟酌了一会儿，他又发了条信息。

“我没打你。”

这回对面连发了三个感叹号过来。

“你也打不过他们。”

想了想，他又解释。

“君莫笑，叶秋；流木，黄少天；风梳烟沐，苏沐橙。”

周泽楷连发了两条消息过去，对面好一会儿没回话。

时间过了零点，他已经退了游戏。拿着手机，浑身浸在水一样的棉被里，周泽楷头脑昏昏沉沉的。就在他要昏睡过去之前，孤饮终于发来了消息。

“队长。”他谨慎地说，“你是在卧底吗？”

周泽楷一下子清醒了，他翻过身，把头埋在枕头里，吃吃地笑了好一会儿，才点开对话框。

“有想法！！！”他回复，加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好吧。支持大神……”孤饮说。

周泽楷倒是从这省略号里看出了万般无奈。

“没有的。”他说，“巧合，别告诉叶秋我是谁。”

孤饮沉默了。

“知道君莫笑是叶秋，那很多计划都得推翻了。”他说，“我是不打算再正面触其锋芒。对了，还要恭喜周队昨天比赛大胜！”

“应该的。”周泽楷说，“号明天给你。”

“啊？”

“这几天忙，上不了。”周泽楷补充，“还有一周全明星了。”

这时，一颗子弹的图标跳了起来。

”早点休息，小周。”叶秋说，“有好玩的事，明早我跟你说。”

周泽楷回了个好，哼着不成调儿的曲子，洗漱去了。

第二天一早，王经理就给他出了个难题。第六届全明星周末由轮回俱乐部承办，也算是多方努力，水到渠成，老板热火上头，誓要搞出轰轰烈烈，史无前例的一场表演赛，专程飞回上海，找自家王牌谈心。

“小周最近也是不得了。”老板捧他，“常规赛的比赛我能看的都看了。如今嘉世叶秋退役，这个赛季要是轮回能拿个冠军，荣耀第一人的担子小周肯定就得担起来了。”

周泽楷没有说话，老板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也不以为意，就继续开口。

“这一次咱们承办全明星赛，肯定得全力给你造势。全息技术的应用已经和联盟谈得差不多了，这场搞好了，对轮回可是一个跨时代的转折点啊。”老板继续说，他早些年投资的房地产拢了第一桶金，但眼看楼市泡沫日益增长，不知哪日就会崩溃，且国家购房政策一年严过一年，便有心收手，投资新兴产业——轮回俱乐部便是他的一个尝试，“小周有没有信心拿一个冠军呀？”

“好。”周泽楷回答。

“还是跟往常一样干脆，我就喜欢你这点。”老板说。他很满意，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我还记得几年前呀，张队还在那会儿，我问你接不接一枪穿云，你当时跟我说好，我看着你的眼神，就知道轮回捡到宝了。”

他又拍拍经理的肩膀。

“小王要多担待担待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王经理说，“对了，有件事想请小周帮忙。”

周泽楷有了不好的预感。

”今年全明星赛，我们嘱意邀请叶秋作特邀嘉宾。”经理顿了顿，“我联系了苏沐橙，但她没有回复我。不知道小周你能不能直接联系到叶秋？我听说你们选手有个群。”

周泽楷没有说话。

”小周很为难吗？”王经理状似苦恼，“那要不算了？”

“我试试。”周泽楷服软。

王经理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周泽楷当然跟叶秋不熟。

一枪穿云从来没跟一叶之秋私下里说过什么。

只不过不周和君莫笑的关系确实一路高歌，突飞猛进。周泽楷开着小号天天被叶秋嘘寒问暖，也对叶秋关怀备至，互相分享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一日三餐，网吧奇葩，死在窗台上的天牛，或者天上一朵长得很小猪佩奇的云彩。

但这改变不了他们大号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过的事实。

周泽楷掏出手机，愁眉苦脸地开了QQ，在群里刚想at一叶之秋，就发现人找不到了。

不会退群了吧？

他翻了遍名单，最终找到了一个名叫“君莫笑”的用户，点过去发起了临时会话。

“前辈？”

他又点开资料页，申请好友。好友验证问题是：我的生日是哪一天？一看便是系统默认的问题。他在百度里输入叶秋，搜索，却发现百度百科里个人资料几乎全是空的。往下翻倒是有一个跟他同名的人，叶秋，叶氏集团CEO，人家个人资料倒是填得满满的。

等他走到训练室门口，进了门，开了电脑，选好训练软件，设定好目标，走完一轮后，叶秋还没有回复。

往常叶秋这个点都在网游里玩的。

周泽楷皱眉。他切到小号，点上“秋。”，发了一个抖一抖。

“小周怎么了？”

秒回。

他勉强忍住对叶秋假装不在线这一恶行的控诉，又按下内心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欣喜。挣扎了十秒钟，他发了一个愤怒的表情过去。

“……怎么了啊……”叶秋说，“别闹，哥现在累得很，36小时没睡了。”

“啊？”周泽楷问。

“圣诞活动……”

“哦。那你休息。”周泽楷说。

对面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

“不回谁也不能不回绑定奶的消息啊。”

周泽楷脸红了。

语言是精妙的体系，每一个词除了字面意义往往还包含着意味深长的语用意义，等周泽楷搞明白了绑定奶的具体含义，阅览了无数与之相连的爱恨情仇的故事，终究还是为时已晚。这个由江波涛发起，周泽楷无意传达，最终在叶秋那里开花结果的玩笑话终于还是成了调笑他的工具。

“你不累？”周泽楷问。

“说完再睡也来得及，不差这几分钟，你刚刚那表情什么意思啊？”

他想了想，没有做应答，“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5月29日。”对面回得很快，“问这个干嘛，还早。”

“就问问。”周泽楷发了个笑脸。

“你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去睡了。”

“……没事。”

“回头聊。”

“嗯。”

对面的头像像拔了插头的灯，啪一下灭了。

周泽楷盯着那颗子弹看了半天。然后切到大号，再次点开君莫笑的资料页，申请好友。他输入了5月29日。

通过。

叶秋直到傍晚才回了周泽楷的消息。彼时，周泽楷正在加班加点地做全明星赛账号卡的全息投影动作设计，轮回找了一个小型编舞团队与他接洽，对方提供了四套方案，周泽楷负责评估这些方案的可操作性和视觉效果。全明星投票已经结束，决出的24人的账号卡全息投影方案昨天就发给了轮回队长，他拉了一个讨论组，主持了一天的讨论，疲于奔命。

“小周有事？”

叶秋很直接，周泽楷便切入主题。

“全明星特邀，前辈来吗？”

“我一个退役选手就不来你们这里凑热闹了。”叶秋说，“怎么样啊，轮回最近势头很好嘛。”

抛开表面，叶秋其实属于那种很会聊天的人，跟他说话，永远不担心话题聊死，唯一的缺点怕是说话比较直，有一说一——这种性子虽然恼人，某种程度上也是个优点，跟他交往对周泽楷而言非常简单。

周泽楷应付了几句。他提心吊胆地等着被质问他怎么知道叶秋生日，聊着聊着便发觉，叶秋估计早就不记得自己设置过的好友验证了。

他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经理汇报了情况，他便又回归工作。

时间过得很快。月亮挂在树梢，周泽楷往宿舍走。走到一半，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用小号给叶秋发消息。

“全明星赛去吗？”他问。

等他到了宿舍门口，对面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老板娘买了票，非要我去。怎么，你也去？”

周泽楷怔怔地看着手机——骗子。他想。

“嗯。”

“工作不忙啊？”

“匀时间。”

他在兜里翻钥匙，翻了许久都没找到，手指冻得冰凉，他却觉得心里有一分暖意。

TBC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已经掉马了？离掉马还有两章呢！

(/ω＼)

——《在掉马的边缘试探》

八

叶修舒了口气。

他电脑上开着一个窗口，界面精简，只有黑白两色，正是荣耀论坛。荣耀论坛多年以来都是个被诟病的对象——玩家们最先埋汰的就是他那雷打不动的性冷淡风格，或者说，葬礼式风格。不过，这并没有阻挡他们在这一片黑白的土地上快乐游荡——

叶修此刻便在荣耀论坛里逛着。

他没有在看八卦，看的反而是玩家整理的官网翻译资料，时不时从这里抠下一点，那里拷了几句。荣耀还有技术板块——里面不少人会上传自己的小程序，叶修也一个个翻过去，看到好的就存下来。

一条消息忽地冒了出来。

不周：“今天的鱼很难吃。”

叶修点开来看，不周发了张图片过来，画面里是一块啃得七零八落的鱼骨。叶修有点想笑，他想起了兴欣网吧旁扎堆的猫。陈果偶尔给那些瘦骨嶙峋的猫扔点吃剩的外卖，有几次便有几块醋鱼——那骨头也跟眼前图片上的似的。

他刚想说点什么，对面又来了一条消息。

不周：“扎到了。”

叶修眉头皱了起来。

“卡骨头了？”他问，“去医院没？”

“没卡到。”不周说，“……牙龈。”

他松了口气。

“我说你怎么还兴高采烈给我发消息，现在几点啦，十一点了，晚饭吃的鱼？”他口气又软下来，“多大人了，吃鱼不会吃啊？你还是咱依山傍水长大的杭州人吗？”

不周沉默了一会儿。

“之前在忙。”他说。

“大忙人。”叶修应付。

不周好一会儿没说话。叶修叉了窗口，又开始看论坛。但一会儿，他的qq又闪烁了起来。

“你明明是北京人。”不周说。

“我在杭州活得可超过我在北京的年头了。”叶修说，“以后指不定还娶个杭州媳妇——嗯，不对，我这一清二白，估计得入獒。”

“……你在干嘛？”

“整资料呢。”他唏嘘。

“荣耀的？”不周问。

“当然。”

“我帮你。”

叶修笑了笑。

“你也帮不上什么啊，代打大大。”他说，“我这可考校的是对荣耀‘网游’的了解程度。你知道一线峡谷有几个倾角大于60度的悬崖么？我猜你连这副本有几个boss都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不就是了。”叶修说，“我先整一会儿，你等等。”

他在文档里又写了两行字，然后发过去。

“看看。”他说，“副本攻略。”

“这么长……”

“不是我写的。”叶修说，他伸了个懒腰，“对了，上回没问你。你也去全明星啊？”

“嗯。”不周说。

“那搞不好就要在人群里和你擦肩而过了。”

“嗯。”

“现在这半年玩下来，有没有喜欢的选手？”

沉默，沉默，沉默。久到叶修都忘了他还在跟人聊天的时候，消息又来了。

“轮回。”不周说。

叶修愣是从字里行间看出了不周搜肠刮肚找个勉强喜欢的战队的样子。他想笑，跟不周聊天，他总是想笑。

“支持本土战队，是啊？”叶修逗他，“不支持嘉世吗？”

“嗯。”不周说，“叶秋不在。”

叶修心里有点儿高兴。

他自己觉得奇怪。按他性子，平常早跟人说自己身份了——不管对方信不信。

但这会儿，他却还想瞒着。

“你喜欢叶秋啊？”他问，“他哪儿好？”

对面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

“他厉害。”

不周可能只是找点话讲，叶修心知肚明，但这三个字确实让叶他心里泛起了小小的涟漪来。他暂停了手上的活。

“哎，有眼光，我也喜欢叶秋。”他说。

他脑子一转，决定稳固一下他这新上任的随时可能脱粉的小粉丝，来点前辈的福利。

“说起来，我这有他签名，你要不要啊？”

不周拒绝得比叶修想的快多了。

“不要！”他干脆利落地说。

这还别扭上了。叶修暗笑。

“那要不要轮回的人的签名啊？”

“……”

“算了，不说了。”他说，“叶秋又不去这次全明星，你去支持轮回啊？”

对方发了一个省略号。

“你不好好说话，我忙去了啊。”叶修威胁道。

他说到做到，又开始在文档里噼里啪啦地打字，叶修是个很能收心的人，一工作，他就沉了进去。等到他终于收了尾，才恍然已经又过了快两小时了，他一看，不周给那儿积攒了好几条信息。

“没有。”

叶修看了眼发送时间，下一条信息是五分钟以后。

“？”

三分钟以后。

“理我。”

一分钟。

“？”

“[委屈.jpg]”

叶修沉思了几秒。

“抱歉啊，刚忙着写东西去了，”他把名为“训练mg”的文件包发过去，那里面是给前两天在网游里撞上的召唤师小白的训练方案和训练软件，“你有空也可以看看。”

文件被秒接收了。

“快三点了，还没睡啊？”叶修问他。

对面没声音。他便转而找了眛光，把训练包发给他。

“谢谢大神！”昧光倒是秒回，语气看着无比激动。

“你看着点，注意事项和训练顺序我都写在word文档里了。”叶修说。他又开了一个文件夹，开始给唐柔编训练计划。这一编，又是两个小时。等他终于写完，门帘那儿已经透来了微微的晨曦，斑驳的阴在地板上印出奇异的形状。太阳已经出来了。

叶修登了游戏，一上线就看到世界频道里群嘲霸气雄图的记录，他摇摇头，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就这一刻，有人给他发了消息来。

是夜渡寒潭。

“大神——”他是来问之前烟雨楼拿叶修攻略刷出来的的记录的。叶修跟他扯了一会儿皮，又计划着拿攻略挣到点材料。离他换班还有十五分钟，他谈判依然不紧不慢。

他QQ却在这时候又闪烁了起来。

不周给他传了一个压缩包和一个doc文档。

“没睡？”叶修有点惊讶。

那压缩包很大，足足有将近2G。好在兴欣网速飞快。word文件的进度条几秒就走完了。

他点开文档，然后有些呆了。右边一栏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和更改，落款是简简单单一个Z，他翻了点，大部分都是云里雾里，仿佛谍报的话，比如“B12，30min + C”。他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不周还给他查了错字。

“谢谢。”叶修说，“不过那些代码是什么？”

不周没回。叶修一看，他头像已经灰了。估计睡去了。

叶修好笑地摇摇头，他心里很暖。这会儿，文件包正巧传完，他点开，瞬间就明白了那些序号是什么。一个个训练软件排得整整齐齐，文件数102。他随便点上了C8，面前便出现了一个类似FPS的视角。要操纵“武器”击中高速移动的靶可不容易，那些靶子大小不一，时隐时现，非常考验被测试人的反应能力。他又点开了几个，比起网上玩家粗制滥造的训练，这102个软件堪称制作精美。

问题是，每个软件左下角都有轮回的logo。

不周就选这会儿回来了。

“你看训练包。”他发消息，“刚冲了个澡。”

“我看了……你是把轮回的家当偷出来了吗？”叶修问他，“这些我哪儿能用啊？谁给你的，这些肯定在保密协议范畴里嘛。”

“啊？”

“……我肯定不能用，你从哪儿弄来的？”

嘉世其实也有相应的训练软件，但他走的时候一点儿都没带——陶轩把控得很严，叶修也懒得在这方面触他霉头。

问题是，不周从哪里弄来的这些软件。

“朋友给的。”

“怪不得你号总挂在轮回公会。”叶修说，“你这朋友也太铁了吧，还帮你练号的？”

“代打时候认识的。”

“然后后来他去轮回工作了？”叶修问他。

“嗯。”

“好吧。”叶修说，“这个我不能要，不过还是谢谢你。”

“哦。”

低气压似乎顺着网线传过来了。

“等全明星结束，我请你下馆子，好不好？”叶修安慰他，“想吃什么点什么，我刚发了工资。好啦。不难过了。”

“不行。”不周说。

“啊，为什么？”

这次，不周真的没声了。

TBC

挤出点时间写了个过渡。明天继续依靠存稿活着。

写得有点仓促，实在不想在生日前夕断更。先将就一下，之后可能会改。

——《继续试探》

九 全明星

早晨的消息，叶秋到现在还没有回。

这很不正常。

周泽楷刚刚从全明星赛第二天的跨栏比赛下了场，趁众人关注点都在台上的苏沐橙身上，掏出手机猛刷消息。

”还来吗，见个面？”

他思考了整整一天，在今天早晨发给叶秋一条消息。往上翻一点，就是他们热火朝天讨论三场新秀挑战赛的聊天记录——

主要还是叶秋在说，周泽楷扮演的还是捧哏的角色。叶秋一板一眼地拿周泽楷自己给他当神枪手的模板，从节奏夸到操作，周泽楷听着只觉得整个人都像煮熟的虾，拼命把话题往王杰希和林敬言身上带，苦不堪言。

没有消息。

周泽楷有些烦躁。方明华坐他旁边，见状，凑过来跟他说话。

“小周，注意点摄像头啊。杜明马上上去跟玩家打比赛了，画面肯定会切过来。”

周泽楷看了他一眼，把手机塞进了口袋，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方明华又看了他一眼。

“交女朋友啦？”他忽地开口，“一直看手机。”

周泽楷一震。

“没有啊！”他说，音量有些大，江波涛也一下子看过来了，弄清了怎么回事，他啼笑皆非。

“方哥，小周最近玩网游呢，估计是网友吧。”他对周泽楷眨眨眼睛，周泽楷瞪了他一眼。

“得得得，我不管你俩搞什么。”方明华显然没有错过这个小动作，“不过小周要是交女朋友了，记得去公关部报备一声。”

周泽楷觉得他大概是全联盟被管得最严格的队长了，江波涛包揽了青训营和正式选手的训练事务，方明华则负责监管全队生活——比如说，查房这一项别的队里通常由队长包揽的职责，在轮回便是由方明华负责的。

他总怀疑江波涛和方明华对他操着的是爹妈的心。

此刻，杜明站起身，准备上场了。

许久以后，周泽楷回顾这一次的全明星赛，发现老板之前所言“跨时代的转折点”倒真有几分一语中的，无论是对荣耀，对轮回，对他，还是对杜明。

他此刻一抬头，在屏幕上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寒烟柔。

寒烟柔的操纵者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明眸皓齿，身量高挑，短发精神而利索。周泽楷想起叶秋曾跟他说寒烟柔是他在网吧的同事。猛地看到真人，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往观众席望去，试着搜寻叶秋。荣耀全明星赛的观众在现场就有将近六万人，一眼望去黑压压的像一群遮天蔽日的蝗虫，连声音也嗡嗡地闹人。周泽楷看得心慌，把头转了回来，他很怕人多的场合。

此时观众席上却传来齐整的惊叹。

周泽楷看向场上。

他跟寒烟柔打过交道，知道这姑娘手速超高——但此刻，她的手速却突破了以往，快到把杜明完完全全地压制住了。

周泽楷凝神看比赛。旁边方明华却已经低声咒骂：“杜明搞什么啊。”

杜明竟然输了一局，输给了玩家。

观众席上的骂声毫不客气，遥遥传到了周泽楷这边，他皱了皱眉。杜明却是主动邀约，两人又战了三场，杜明二胜一负。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职业选手席上已经笑成一片，还有人来问他是什么想法。

他哪有什么想法，杜明这一输，轮回的面子里子都被输光了。哪怕是不出于队友情，而是站在战队角度综合考虑，他也希望杜明再赢上十场八场证明自己的实力。司仪来找他，他也只是敷衍过去，说随杜明去。

司仪似乎搬来了另外的救兵。

“不如让我来试试？”

手机从周泽楷手中滑落，这点声响淹没在了一片喧嚣里，却仿佛在他心上开了一枪。

他现在能听出叶秋的声音了——带着京片儿，和吴语的柔软，这点儿软软的意味，总能让周泽楷想起领着他进杭州福利院的老太太。这自然是奇怪的联想，但两者都带着家的气息。

他之前虽猜测叶秋会跟寒烟柔一起来全明星的现场。现在，事情真的发生了，他却毫无准备，他就是一个埋在冰冷海水里的人，快要喘不过气，但上面却是烈火烹油，叫他怎么也不敢冒头。

“主力累了，我是替补。”

叶秋说话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调侃意味，观众爆出了一阵笑声。周泽楷想笑，却又有些笑不出来。

他扯扯江波涛的袖子。江波涛转头看他，面色疑惑。

“叶秋。”他凑在轮回副队耳边说。

江波涛被这个消息震得久久无法言语。过了良久，他才讷讷地开口。

“杜明今天是撞枪口上了啊……”

周泽楷点点头。现在全场估计只有他俩认命地在等着看杜明怎么败下阵来。

扬声器里却是传来了打闹的声音。

“给我账号卡。”

“不要，我来！”

“别闹……快给我！”

“不给……”

江波涛在旁边戳了戳她。

“这位唐小姐是叶神的女朋友吗？真漂亮啊，也很有潜力！”他兴致勃勃地评价。

周泽楷没理他。

“小周。”

“不知道。”他冷冷地说。

“嘶……你怎么啦。”江波涛佯装出一副伤了心的样子，周泽楷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一声。

“小江，我有点奇怪。”他感慨地说。

江波涛作出侧耳倾听的模样。

可他俩在这里交头接耳，早已被导播注意到了，就在他决定对江波涛倾诉时，周泽楷蓦地发现大屏幕上出现了他自己的脸。他扯出一个上镜的微笑，给江波涛使了个眼色，江波涛会意地点点头。

职业选手席传来了一声声惊呼——叶秋在场上使出了遮影步。

周泽楷也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比赛屏。杜明已经切换了战术，从攻转守。但他这一守，就没完没了了起来。

“杜明怎么还不反击啊！”吴启已经叫出声了。

周泽楷看了他一眼。

“反击不了。”他说。

这话一出，整个轮回战队都向他看了过来，周泽楷一僵，他不喜欢置身于焦点之下。他努力忽略这些目光，又仔仔细细又看了几遍不同视角的屏幕。

“没有机会。”

他下了结论。

他看着杜明被叶秋玩转于股掌之上，一步步走向对手精心谋划的终点——

豪龙破军！

怒龙穿心！

伏龙翔天！

龙抬头！！

整个场馆的惊呼、怒吼、尖叫直冲云霄，那一瞬周泽楷觉得自己几乎失聪了——他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有人在他身边安了一个隔音罩。他的心在跳，跳得很快。

他忽的一下站起身，佝着背准备下选手席。方明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只是低低说了声“洗手间”，便一路小跑从旁边通道下去了。

他跑得很快，跑得一颗心似乎都飞了起来。场下的工作人员只见得一个影子伴着一阵风刮了过去，阻拦的话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轮回选手席离叶秋的挑战席位不远，他出发的时候比赛还没打完，到达那个在黑暗中的下行楼梯，他上了几层，便看见了两个人影，一男一女。

“叶秋！”他喊道。

那人在一片昏暗里转过身，但他的人却是亮的——楼梯间转角的灯光正好照到他脸上，时明时暗，像透过层层叠叠海水的阳光一样柔和。

周泽楷的心猛地撞了一下肋骨，有点疼。

叶秋看到周泽楷，脸上一震，便露出了一个客气而疏离的笑容。他五官没有哪里特别好看，但组合在一起让人看着很舒服，拾掇拾掇也是个帅哥。叶秋此时眼角含笑，开了口。

“小周？”

周泽楷的心也随着这一个笑容静了下来。

他抿了抿嘴，寻思着要说什么。

那人却仿佛有些心虚。

“小周，我本来确实没打算来的——都退役了嘛。”叶秋说，“闹出这场乱子，还真对不起啊。不过我真的得先走了，不然马上他们要来堵我了——小唐你去找老板娘，我先出场，跟他们说我去厕所。”

他抱歉地朝周泽楷笑笑，便一路小跑地离开了。周泽楷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一片茫然。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直到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他转头，是唐柔。

那姑娘对他很礼貌地笑了一下。

“你是不周吧？”她顿了顿，“就是……天边最美的云彩？”

说完她轻笑了一声。

周泽楷却是张嘴结舌，彻底说不出话了。唐柔似乎从他的反应里得出了答案。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叶秋不知道。”她说，“但你知道他是叶秋。”

过了半晌，周泽楷才开口。

“你怎么知道？”

唐柔歪头。

“嗯……听声音。”她说。

“……保密。”他憋出两个字。

唐柔点点头：“放心，这是你的隐私。我相信你也不会借此做什么不好的事。”

她又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周泽楷觉得有几分新奇，这几年，很少有荣耀玩家见到他还能保持漠然——但他想了想寒烟柔的性格，又觉得也很正常。

他见唐柔转身要上场，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

“嗯……来轮回吗？”他问她，“你很厉害。”

唐柔笑着摇了摇头。

“不了，我暂时还没有进军职业圈的打算。”她说，“没事的话我就先上场了。”

周泽楷还是没松手，他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她，但措辞对于他而言跟之前这个问题不在同一个量级上。

“……你是叶秋的？”他斟酌半晌，问她。

唐柔转过身，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又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我是他的同事，我们在兴欣网吧工作。”她说。

“哦。”周泽楷说，过了几秒，他又说，“谢谢。”

唐柔点点头，头点了点右肩的方向，示意他松手。周泽楷触电似的缩回了手，脸有些红。

“抱歉。”

“没事。”

周泽楷回到座位上时，唐柔已经站在场上接受司仪的访谈了。他看到杜明失魂落魄地坐在座位上，便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他对杜明说。

“你看，队长都给你传达了他的爱啊！”吴启撞了撞杜明的肩膀，“小明你快振作起来！”

“嗯。”他对杜明说。

然后，杜明终于开口了，语气如梦似幻，如露似电。

“……队长。”他说，“我好像……恋爱了。”

他身侧，吴启和吕泊远都死死地盯着他。

“你抖M啊！”吴启说。

“完了，小明被叶秋打傻了。”这是吕泊远。

就连江波涛和方明华也从他们的位置上起身，走过来了。

周泽楷终于笑出了声。

“叶秋还是唐柔？”他打趣。

这回，不仅是杜明，轮回队员都像见了鬼一样看向他们的队长。

“我操。”杜明无力地说，“队长你也闹我。”

周泽楷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走了回去，他又哼起了小曲，这次他哼的是一首破碎在记忆里的歌，他记不清歌名，但却依稀能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唱歌时那种仿佛浸在温水里的感觉。

我好像也恋爱了呢。

他想。

TBC

吃饭，吃饭是不可能的。

叶修怎么可能在叶秋马甲掉了后请客吃饭呢。

这事儿一多他就给忘了嘛。

——《毒奶日常》

十 细水长流

二十一岁时，周泽楷又有了暗恋对象。

他在QQ上质问叶秋。

“饭呢？”

对面听着很愧疚。

“出了点事儿，先走了。”叶秋说，“实在对不起啊，我想想怎么补偿你。”

周泽楷脑中窜出了很多选项，从下次再说吧到谈个恋爱吧。但叶秋脑回路跟他明显不一样。叶秋跟他太不一样啦。周泽楷是个拘谨的人，他知道自己有点实心眼。叶修却随性，像轮回院子里种着的那颗老杨树一样，永远不知道下一秒春天的枝条往哪儿抽。

“这样吧，我给你点个外卖。”他说，“地址发来。”

“……不用了。”周泽楷说。他总不能写俱乐部地址。

他搞起了突然袭击。

“你是叶秋吧？”

“这么明显。”叶秋回了一个笑脸。

“寒烟柔的朋友。”周泽楷借了唐柔的借口，“声音一样。”

叶秋却没有周泽楷设想的那般，百般抵赖。他很从容地反问了一句。

“某个人不是号称喜欢我吗？”

周泽楷垂下了眼，咬着下唇。

“说起来，我正在建公会，你要不要来？你那个号是挂在轮回的吧。”

“战队？”

“没错。”

“什么名字？”

“兴欣。”

“我上线。”

“今天不上班吗？”

“放假。”

“你上线，我拉你。”

周泽楷登了两次，把不周和天边最美的云彩都登进了兴欣工会，轮回公会退得很爽快——哪怕两天前，他心里可能还会有些愧疚，但现在，形势不同了，这不是加公会的事，而是他的人生大事。这两个号等级都在第十区前列，和君莫笑一样是39级。

管孤饮怎么说呢。

“你代练很刻苦啊。”叶秋说，“果然是俱乐部公会连轴转的练级效率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叶秋便又如火如荼地投入工会建设事业中去，没工夫理他。周泽楷一个人无聊，逛了一会儿，便密聊寒烟柔去了。

他还没放弃给轮回找个正面攻坚手的打算。这怎么都不亏。唐柔要么在叶秋的战队，要么来轮回，如果是前者，他便完成了许诺。后者，更好。周泽楷算盘打得清楚。

“打一打？”他发过去一个pk邀请。寒烟柔很快接受了，两人进了擂台。

“叶秋在旁边？”周泽楷问他。

“不在。”唐柔说。

“好。”

周泽楷便不再刻意去压制自己，而是火力全开，唐柔手速快是快，但面对一个手速全不下于她，意识还比她高出了几条街的对手，很快便败下阵来。

“好厉害。”唐柔说，“比那个剑客厉害。”

“杜明。”周泽楷说，“他不错的。”

他心底给自己点了个赞。

“真的吗？”唐柔半信半疑。

“嗯，手速没你快。”周泽楷说。

那边唐柔突然哎呀了一声，耳麦里炸了一声，对面声音便被突然掐断。

“怎么了？”周泽楷问她。

过了一会儿，寒烟柔头上冒出了一个文字泡。

“没事，水洒到麦了，再来一局。”

寒烟柔似乎是吃一堑长一智，开局便琢磨着换了打法，没冲上来，而是在神枪手攻击范围外迂回前行。周泽楷现在已经相当了解这姑娘的习惯了，他便一个滑铲拉近了距离，试探的子弹流水般倾泻到寒烟柔身上。果不其然，寒烟柔战矛一甩，气势汹汹地攻了上来，周泽楷翻滚躲过天击，刚想拉远距离，想了想，还是没后撤，反而用枪体术跟战斗法师缠斗起来。他上一场打法很有远程打近战的传统，拉开距离放风筝，这一把则起了点教学的心，有心领她见一见神枪手的另一种打法。

对面技能果真不稳，开始狂飙手速，一通乱打。天边最美的云彩腾转挪移，将这些杂乱无章的攻击通通躲过，绕背甩狙，将战斗法师的头部打成一团血雾，趁对方身形后退，僵直完毕，便踏射近身，又粘着寒烟柔打了起来。

对战毫无悬念地结束了。寒烟柔几度想要破出周泽楷牢牢把握住的节奏，但均未成功。

周泽楷想了想，慢吞吞跟她说了几点战斗法师可以用的破招方式。

寒烟柔发来一个笑脸。

“再来？”她说。

周泽楷有点累。他今天才从训练营回来，跟好几拨小孩嘻嘻闹闹地对打。第七赛季往后，周泽楷自己很少去训练营，多是江波涛代他。他知道联盟里别家队长有些是一月一去，他自己倒甘心惫懒，偷偷给自家副队加工作。

至少江波涛不在意。

他前段时间遇着的事儿多，倒燃起了几分更负责的心思。今天就力图做个更称职的队长。

但跟人打交道让他整个人都只剩个壳，非得回来自己带着充电才行——或是跟叶秋一起玩玩网游。

他还是应了，耐心地陪唐柔又打了几把，唐柔说要下了。

周泽楷松了口气。他活动手指，做了套手操。这会儿孤饮却找他来。

“大神你退轮回了？”

“没。”周泽楷说，他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去了兴欣？”

“公会。”他说。

“我突然不太想问为什么了，队长啊……”孤饮说，“叶秋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周泽楷趴着，闷着笑，肩膀一抽一抽的。

周泽楷的摸底进行得无比顺利。

他迅速成为了兴欣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如果说轮回工会是精心打理、粗扎细剪的榆木盆景，兴欣工会便是天生地样的野山松，乱则乱矣，却有一股蓬勃的精气神在，叫人移不开视线。他跟着叶修打了几次守护魔神，又兴高采烈地跑了几趟帮派任务，在帮派频道里窥屏，偶尔说几句，也有人热情地应和。

不过，给他十个脑子，他也料不到随意打本的后果。

如今，不周的小号在不停地跳，却不是叶秋找他。他点开，是田七。

“云哥，今晚带不带副本啊。”对方很狗腿地发了个消息过来，“公会里的兄弟们都很期待。”

周泽楷本来一直安心划水，但假期第二天早晨，他被田七拉去打罪恶之城副本，一个37-39级的5人副本——公会里没几个上37级的人，周泽楷也没细想便跟着去清cd了。

快打完时他才发现了一个问题：周泽楷没有PVE经验，他对正常玩家打副本的流程估计出现了偏差——比如，他完全想不到世上还有团灭这种事。

最后一个Boss守狱者红血时有一个AOE，周泽楷先前自然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从起手里看出这一伤害，并作出应对。

他交叉步后撤，双枪不停。打了一会儿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队伍里五个名字灰了四个，地上多了四具歪七扭八，有碍观瞻的遗体。

周泽楷毫无准备。

他已经打了三十几分钟了。

他不想再打一遍。

神枪手无限风筝，打出的输出甚至比全员无伤时还要高——纵使人机对打远没有跟职业选手对战有难度，在1V1的情况下，周泽楷仍然得拿出点本事来。

枪声不断，Boss就像他练习的靶子一样。

他没想到会有人录像。

更没想到这个录像被传到了兴欣公会群里。

公会刚刚建立，菜鸟云集，正是小白们谁也不服谁的时候，但这个单挑Boss的操作却是肉眼可见的强悍。

天边最美的云彩收获了四个死忠粉和无数路人粉。

现在兴欣里谁见了他都尊称一声云哥——在他严辞拒绝了“彩哥”这个称呼后。

“不带。”他回田七，“我不会指挥，这号是朋友的。”

“知道知道。”田七说，“不周才是你大号嘛，高手兄的绑定奶。高手兄没时间，云哥你也真的不行吗？”

他发了一个微笑，毅然关上了聊天框。叶秋把他拉进会里时简简单单抛了一句这是我的绑定奶，然后拍拍衣袖便走，丝毫不顾身后的鸡飞狗跳。

现在，叶秋不在群里，自然不知道这场闹剧。这点让周泽楷颇为庆幸，不然他看了那视频可是要发现不对的——里面他手速绝对爆了200，一时不慎甚至打出了押枪。

最缠着他的其实也是一个神枪手，叫做天外飞鬼，之前被他单人carry过副本的四人中也有他一个。天外飞鬼天天想拖他下场PK，话量直逼黄少天，周泽楷被磨了整整一天，应了，进了场30秒把对方血条清空，甩甩枪转头就走，丝毫不管身后哭着喊着大哥老大我要跟你混大腿给我抱抱求教神枪手的天外飞鬼。

“我看你估计跟高手兄差不多了吧。”田七评论。

周泽楷只觉得再这样下去，他马甲随时不保。

周一，把卡给孤饮时，他遇见了第二件意想不到的事。

“周队，这张神枪手的号，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没有跟大家说这张卡是您在用。”孤饮说，“这个号之前是我们养的号，公会里的人也都知道，现在实在解释不通它为什么去了兴欣……”孤饮顿了顿，“所以，我给登记成卧底号了。”

“……随你吧。”周泽楷说。他跟叶秋说过平时是代练在上，况且，兴欣这时候也没什么轮回用得到的情报，“赛季后半期了，我上得少。”

“那我就……”孤饮说。他眼神示意周泽楷。

“嗯。”周泽楷说。

全明星赛结束，各大站队纷纷开始蓄力，争夺季后赛的八个席位。轮回目前稳排第三，在前面领跑的分别是蓝雨战队和微草站队。事实上，近两年的常规赛前三都被这三大豪门包揽，有好事者戏称其为“北上广”金三角。不过这段时间确实不尴不尬，前有元旦，后有春假——选手们心都有些散了。

一月将至末尾，俱乐部也热热闹闹搞起了内部活动，放假前夕，俱乐部百来号人都参加了一场小型年会——周泽楷便在抽奖环节赢得了一台电饭煲，他怀抱电饭煲不知所措的照片被杜明拍下来放到微博，点赞瞬间过万，底下清一色的哈哈哈哈哈。热闹结束，众人便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了——除了周泽楷。

他想着要给自己增添几分过年气氛，便全副武装地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去附近超市购置年货。逛了一圈，他带回来好几幅对联和福字。杜明还没回家，作为老家也在上海的本地人，他没有任何买不到车票的担忧，在一众大包小包往家里寄快递的队友中便显得很是突出。这时候，就他和周泽楷还在宿舍呆着了。

周泽楷便喊他来帮忙挂对联，两人忙乎了好一会儿。贴完后，周泽楷便让杜明进了门，给他泡了杯茶。

“今年还在战队过年啊。”杜明问他。

“嗯。”周泽楷说。然后，两人便没话讲了。以周泽楷的寡言，他更适合三人同行，两人谈话，他好做一个安静的听众，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无论是谁，跟他都很难搭起话来。

杜明此刻便陷入了这样一份纠结之中。

“那……队长我先回去了。”他想了好半天，捧着杯子说，“队长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周泽楷微笑，以茶代酒，跟杜明干了一杯。

杜明走了后，他上下左右就真的没人了。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想不出可以干嘛，还是开了荣耀。

过年前夕，网游里的人也稀稀拉拉的。

不周界面上突然出现一个弹窗。

君莫笑：“除夕快乐啊，小周！”

君莫笑果然在。

“谢谢，同乐。”周泽楷说，过了一会儿又说，“明天才除夕。”

叶秋没理他挑刺。

“大过年的怎么还上游戏啊。”

“……一个人无聊。”

对面似乎刚想到这茬。

“你等等，我弟来网吧了，带他吃顿饭，哥晚上陪你玩啊。”他说，然后发来一个笑脸。

“好。”

“叶秋大神陪你专程玩荣耀，你就这么平淡啊。”对面说。

“高兴的。”周泽楷说，他弯了弯眼睛。

确实非常高兴。

他操纵着不周做了好一会儿的任务，又排了几把竞技场，每次都跟人磨个十几二十分钟，兜兜转转玩了几小时，直到傍晚也不见叶秋回来。白袍黑发的牧师站在黑漆漆的密室内，眉眼都罩上了一层落寞的色彩。

他密了叶秋几个问号，又上QQ问他。叶秋还是杳无音信。

玩到十点，他便睡了，却睡得不安稳，老想着叶修那条没来的讯息，叶秋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给他回复。

“昨晚喝了点酒，睡过去了，不好意思啊。“

“哦。”周泽楷说。

他有些气闷。

“生气啦？”

叶秋猜他却猜得准。

“没。”

“好啦，来跑春节活动吗？”叶秋问他。

“……好。”

叶秋递过来一个组队申请，向他发了坐标。队伍里只有两个人。荣耀出的春节活动每年大同小异，可以组队完成，玩家也可以选择单机。

“是时候跟我的绑奶一起做任务了，你说是不？”叶秋带着笑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周泽楷抿嘴，他脸上又有点热。

“不是绑定奶呀。”他说。

“怎么就不是了？不就是副本打得少了点，等以后上了神之领域，我开百人团带你打个够。”叶秋说，“哎哟，这还是你第一次开麦吧。”

周泽楷想了想。

“没有，之前开过。”

“要不就是你说的话太少，我全给忘了。”

叶秋漫不经心地说。周泽楷听见耳麦里他慢慢地吐气——似乎在抽烟，那软软的气流声仿佛拂过了他的耳边。

“有没有人说过你像周泽楷？寡言少语的，神枪还都玩得不错。”

周泽楷心跳起来。他想开口跟叶秋说他就是周泽楷，又觉得有些尴尬。——说了，便好像他之前一直在骗叶秋似的。他心下为难，又沉默下去。叶秋那边已经有开口了。

“不过你们还是有差距的。”他说，“荣耀技术啊……而且要长成他那样也不太容易。”

周泽楷脸红了。

“你觉得周泽楷好看啊？”他憋出一句，说完，脸上发烧。

“是个人都觉得他好看吧。”叶秋说，他话语里似乎藏着几分笑意，“说他干嘛，来，做任务，这个好玩吗？”

“好玩。”周泽楷没说谎。

“每年都做任务就不好玩了，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啊。”

周泽楷觉得有问题。

“你是为了经验。”他说。

对面便笑了起来。周泽楷听见一个女声小声问他笑什么。

“在跟朋友玩。”叶秋跟她说话。

“是苏沐橙吗？”周泽楷问他。

“是的。”

周泽楷垂下了眼眸。

“她是你女朋友吗？”他又问。

“……不行，沐秋大概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把我捅了。”叶秋说，“她是我那个朋友的妹妹，我跟你说过的。”

“哦。”周泽楷听见苏沐橙在旁边问叶秋这是谁，叶秋跟她说是小周——不周的周。

“你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是想去小报工作了？”叶秋说。

“没有。”

“说起来，你为什么叫不周？”

周是周全。周泽楷想。还能是为什么呢。

“随便起的。”他回答。

“哦。”

叶秋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周泽楷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跟叶秋聊天，不需要他刻意去找话题，也不会一不小心便落入语言陷阱。

两人一直玩到下午六点，叶秋向他告别。

“出去吃饭啦。”叶秋在那头打了个哈欠，“你也赶紧吃点去。”

周泽楷才意识到自己腹中也空空的。他皱眉。

“再见。”

他出去溜达了片刻，除夕，街上空空荡荡，武康路上的店基本都已关门歇业。最终，他还是回宿舍冲了一碗泡面。泡面是杜明给他的，杜明是一个狂热的泰国菜粉丝，连泡面都备的冬阴功风味。周泽楷吃得浑身都热乎了起来。

他闲得无聊，便开了电视，看起了春晚。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没劲，干脆开了微博开始刷春晚吐槽。他微博没有小号，大号看到什么好玩的便拼命点赞。关注一枪穿云的粉丝早就习惯了他的性子，认命地看着自家男神在各处微博段子手处留下足迹。

快到十一点时，叶秋的消息又来了。

“刷本。”他说。

“来了。”周泽楷说。

他进了队，队伍里已有一男一女，君莫笑和风梳烟沐。

“你好呀，小周。”苏沐橙说。

周泽楷打了一个文字泡，“你好。”

“走吧。”叶秋说。

副本前半段推得很平稳——叶秋和苏沐橙不愧为联盟最佳搭档，配合紧密，几乎闪过了所有杀招。周泽楷看了一会儿血线，发现基本不需要奶，干脆平A输出起来。打着打着，他便眼皮开始打架。

“喂！！！”

周泽楷惊醒了。

是叶秋在喊。甫一睁眼，就看到不周和风梳烟沐都快挂了，他回手一个大加，将将把血线抬回来。

“对不起。”他轻轻说。

“……你们是boss派来的卧底吧。”叶秋无奈道，“快点打完去睡觉。”

苏沐橙看着已经彻底睡死了，睡死前还开了一炮，拉了一群怪过来。君莫笑走位已经摸到奇幻的边，看样子已经被怪群殴了有一阵了。周泽楷一下子精神了起来，觉得是自己发挥的时候了。

“放心打，我奶你。”他信誓旦旦地说。

“好好，我的血线就交给小周了。”叶秋话音刚落，打法便奔放起来，不再极限走位。两人推到第四个Boss时，已经很有默契了——周泽楷抬血线能力很稳，叶秋也打得越来越随意。他虽有单刷副本的能力，但在有牧师且不需求记录的情况下也乐得轻松。

然后两人就为这份轻松付出了代价。

周泽楷再次被一声惨叫惊醒时，他面前的屏幕已经黑了。第四个Boss有一个范围技能，叶秋看来是满以为周泽楷会给他群加，所以放开了手去打，结果就是三人团灭。

“对不起……”周泽楷说。

“没事。”叶秋听着又好气又好笑，“你赶紧睡去，我出去做任务。”

周泽楷倒是不情不愿。

“五十级要去神之领域呀？”他问。

“对。”叶秋说，“要不没法升级。”

“竞技场跟你组队？”周泽楷问他。

“你也想五十级就去神之领域啊？”叶秋问他。

“想跟你打。”周泽楷说。

他听见叶秋笑了一声，那笑声仿佛有谁在他心上拿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你要是过得了前面几关，我就跟你一起打50场连胜。”

“专业代打，放心。”周泽楷说。

轮回众人在初四便归队训练——是有原因的，长假的最后一天，联盟特意调整了比赛安排，将重头戏统统排在这一天。霸图对嘉世，蓝雨对雷霆，百花对烟雨。轮回本轮即将迎战微草。

这是新生一代两支冠军队之间的对抗。

轮回本场小胜微草。

周泽楷出比赛席时，便拿到了手机刷战绩，嘉世不出所料地以2:8输给了霸图。周泽楷默默算了算分，觉得这样下去这一曾经的豪门战队怕是有出局的危险。

脑中想着，便想起了叶秋。

周泽楷自己尚且有几分扼腕，叶秋，叶秋怎么想。

打完霸图是两天假期，他泡在网游里升级，好不容易在在假期末尾肝到了50级。

他兴冲冲地完成了觉醒任务和神之领域挑战。对于牧师而言，除却各职业共通的技巧挑战，通关任务自然不是像dps职业一样是去杀死暗夜猫妖，任务目标改成了在一定时间内被一定数量的怪围攻且存活，对于正常的50级牧师而言，在一群等级压制20级的怪手下活下来是个难事，但周泽楷毕竟是职业选手——还是其中最顶尖的一位，卡位精准，走位犀利，在容错率极低的这一项挑战上轻松过关。

他截图发给叶秋。

“50级了～”

叶秋的消息过了两分钟才来。

“心情这么好，都带波浪号了。”他说，“觉醒了啊，你先升级。”

“不打竞技场？”

“这区五十级的才几个人啊，没人陪你打啊。”

周泽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点完头才意识到对面的人看不见。

“不能跨服吗？”他问。

对面好一会儿没信息过来。

“靠！”叶秋说。

“？”

“……可以。组上吧，咱们现在就去打。”叶秋发了一个汗的表情过来，“太久没玩网游了。”

竞技场排得很快——荣耀确实正处于如日中天的日子，玩家数不胜数。对面进来两人，一个忍者，一个守护天使，都是七十级，看到这边两个五十级的玩家，立即哈哈了起来。

“现在的新人玩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忍者说，“你退吧，我都不想打你。”

周泽楷实在没忍住，趴到桌面上闷闷地笑。

“欠打。”他说，“叶秋。”

君莫笑左手并指成掌，歪着头对他做了个敬礼的动作，操着伞就上去了。

战斗在两分钟后结束，周泽楷全程只放了一个神圣之火。

“怎么样，爽不爽。”叶秋说，“厉不厉害。”

周泽楷打开最近下的一个内置的职业选手表情包，从中挑选了一番，很懂地刷了一个“叶秋大神威武”的表情。

“今天哥就带你体验一下什么叫躺赢。”叶秋说。

又是一个“多谢大神提携”的表情。

叶秋也崩不住，笑了出来。

“得得得，别太入戏了。”他说，“继续排了啊。”

他们打了一天。

准确说，叶秋打了一天。

一场都没输。

到晚上时，五十场已经刷完，周泽楷的不周今天几乎什么都没做，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凌晨时分，叶秋叫他去睡觉。

“明天上班吧。”叶秋说，“早点睡。”

“还想玩。”周泽楷耍赖。

“去睡，不然不要你了。”叶秋说。

周泽楷不情不愿地下线。他掏出手机给叶秋在QQ上发了个晚安。

洗完澡出来，手机屏幕正巧亮起，闪烁着一个“晚安”。

他心满意足地爬进了被窝。

TBC

马甲是什么？不存在的，没有的。

今天在好汉子太太发来的文包里找到一篇好久没看过的叶周r文……爬墙回来的时候感觉太太好像删文了，心心念念找了一会儿呢……

非常，非常，非常满足了。

不吃au真是我缺粮的根源。

oh太太没删文，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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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掉马》

十一

唐柔没有注意到他。

这眉目清冷的姑娘正戴着耳机，眼睛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屏幕，嘴唇抿得发白，面前放着的咖啡已经微凉。她的指尖在键盘上跳跃，仿佛蝴蝶穿林。

叶修走到她身后，停下。他看见了屏幕上灰衣下摆一闪而过，手持双枪的神枪手掠过粗糙不平的石砖，像一阵风，吹过地上雨水积成的小洼，水面上泛起了细细的涟漪。

寒烟柔的视角在动，却不成章法。

叶秋审视着她的操作。唐柔拉视角的能力还需要提升，她有时过两分，另一些时候则少一点，总要重复调整两次。战况瞬息万变，却没空等她调整完毕。

神枪手的名字转瞬即逝。

唐柔追击。她连击突进，神枪手却在她枪下从容地翻滚，绕到侧面，几声枪响，他又拉开了距离。

下一秒，两只黑洞洞的枪口里窜出了灿烂的火舌。神枪手速射、怒射、暴射状态齐开。

叶修眯起了眼。他心中默默估算起了神枪手的手速，这接连的走位、闪躲和技能释放都在电光火石间完成——而且动作都很精准，不过，对面的手速却稳定在APM150左右。叶秋暗叹可惜，往常跟不周打本时，他便注意到对方的手速有这样一个阈值，而他又没有喻文州那样的大局观，估计做不了职业选手。

下一秒，事态突变。

那子弹仿佛长了眼睛，任凭寒烟柔急转翻滚，那黑漆漆的枪口却始终指向战斗法师，稳得像是外科医生手中的手术刀，寒烟柔身上不断溅出道道血花。

她再没落地。

叶修双眼微睁。

鼠标重重地磕在桌面上。

唐柔界面变灰。

“好厉害。”她神情凝重地说，“比那个剑客厉害。”

对面似乎说了什么让她疑惑的话。叶修看见她蹙起眉峰。

“真的吗？”

唐柔长舒了一口气。

叶修上前两步，搭上了她的肩。

“哎呀！”唐柔猛地回头。叶修眼疾手快地关了她耳机上的麦。

“跟小周打呢？”他问她，对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来多久了？”

“够久了。”叶修推推她肩膀，“起来，我来跟他打一把。”

唐柔挑眉，但还是起身让位。

模仿唐柔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也不算太难——毕竟她是在叶修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飙手速是轻车熟路的事，难的是怎样克制住自己的条件反射。日日夜夜的打磨，年复一年的操练，有些应对早已入骨，叶修只得绷起十二分精神，才让寒烟柔以接近寒烟柔的方式败下阵来。

手底下走过一把，他不至于认不出来对方。

“周泽楷啊。”

他自言自语。

唐柔嗯了一声。

“你俩怎么玩到一起的？”

唐柔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我认出他了。”唐柔说，“他和沐沐的声音一样，都很有个人特色。”

叶修点点头。

“我说那天周泽楷怎么会来……”他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怪我走得太快。”

他摘了耳机，周泽楷的声音从外放里传出。

“……落花掌后应该接圆舞棍，比较有效。”

“听着，枪王大大教你玩战法呢，难得啊。”叶修笑道。

“你们职业选手难道都全职业精通？”唐柔问，“怎么一个两个都能玩好几种职业。”

“精通不至于，像我这样的还是很少的。”叶修说，他被唐柔白了一眼，“小周之前跟我说过他是代打出身，应该什么职业都玩过一些。说得蛮对的嘛！你好好听。”叶修摸摸下巴。

“这局明明是你在打。”唐柔呛他。

“我可是按你的战斗习惯打的。”叶修懒懒地说，“真累啊，比我正常打一场累多了。”

“……技能出得太快，不好。”周泽楷还在说，“加普通攻击。”

“嗯，加普通攻击调整节奏，这个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但你这方面还需要锻炼，往往对方攻势一猛，你就开始乱来了。”叶修说，“手速不如你的，自然可能会被你压制，但小周这一类的选手，就完全有能力闪过你不加选择的大招，然后用省下来的招式打你，如果你之后再单独用普攻，对面的判定肯定比你高。”

唐柔点点头。

“嗯……”周泽楷那边还在思索，“膝袭有霸体，落花掌……”他又沉默了。

“战斗法师的控场封位你确实还得学。”叶修说，“现阶段落花掌和圆舞棍是你唯一的范围控场技能，我刚刚有一个落花掌就浪费了，打到了神枪手的霸体状态，如果技能太过随意，后续控制就会疲软，龙牙这一类技能都是向前刺到后才能使对方陷入僵直的，对方从你侧面攻来，你可以点办法都没有——打神枪手还好，毕竟是远程，周泽楷能跟你近身缠斗也是仗着你现在意识远不如他这一点，但如果打柔道、气功师、剑客一类的职业，你就得慎之又慎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之后你还能学强龙压等控场，不过得等你觉醒。”

“战法打神枪手……呃……”周泽楷又选了个对他的语言组织能力要求过高的话题，苦恼肉眼可见地从扬声器里溢出来。

叶修笑得打跌，唐柔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他还真就这样啊。”她说。

“饶了他吧，之后我来跟你讲。”他跟唐柔说，“他这样子，我都不忍心。”

话音落下，叶修便爆手速发了个“再来？”过去。

周泽楷欣然接受。轮回队长今天似乎很有教学欲望。两人开打不到一分钟，叶修就意识到对方正在试图打一场指导赛——这对周泽楷而言似乎是不熟悉的活计，对方的一些走位带有明显的迟疑和生涩。

叶修则痛并快乐着地配合着周泽楷的意图，痛在于，作为被指导者，他需要压制的东西更多了，快乐在于——周泽楷居然在给叶修打指导赛啊，这情景连叶修自己都觉得太过魔幻。

两人足足打了接近十分钟，叶修才让寒烟柔合情合理地败下阵来。

他长舒了一口气，靠向椅背。

“真是不行了。”他说，“周泽楷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唐柔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叶修犹疑地看了他一眼。

“我倒是觉得，如果硬要说的话，他有点喜欢你。”唐柔说。

“开玩笑啊。”叶修说，“怎么可能，我们都是男的好吧。”

“真的。”唐柔说，“全明星那时候，你可能没注意，他是一路跑过来的，看到你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年纪小点的荣耀选手都很崇拜我的。”叶修说，不过他心知这理由不成立。不周跟他说过他在孤儿院时不关注职业联赛——只是挣钱。周泽楷不可能做过叶修的粉丝。

“他还问我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唐柔说。

“是打探你的行情吧。”叶修说。

“不可能。之前他跟我一句话都没说过。”唐柔说。

“也许他看你漂亮，一见钟情呢。”叶修开玩笑。

唐柔没答话。

叶修看向屏幕。

他换了话题。

“就打这两把吧，再装下去命都没了。”叶修说，“我来替你道个谢——谢、谢。”

他一边念一边打出这两个字。

周泽楷回得很快。

“没事，答应过叶秋。”

叶修有些发怔。

“啊？”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帮他。”

叶修瞪着屏幕。

“你让我想起海菲兹。”唐柔冷不丁地在他身后开口。

叶修回头：“谁？”

“小提琴家中的小提琴家。”唐柔说，“他有次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假装自己是小提琴新手，还灌了唱片，有人拿他的唱片给别的教授听，教授就说他有两下子，但还不够格当我们学生。那人就笑着说，你知道你拒绝了海菲兹吗？”

“啊？”叶修有些好笑，“可我不拉小提琴。”

“但你们都喜欢扮猪吃老虎。”唐柔说。

叶修无语。

“周泽楷才是那个骗了我一个月的人好吧。”他抱怨，“我才逗他这么一下。”

他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之间留出一个微小的缝隙。

“这么小的一下。”他说。

唐柔笑着摇摇头：“随你们。”

叶修还在想周泽楷，他在脑中过了一遍两人的互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从没想过不周会是周泽楷，一者是对方确实从来没在他面前露出过马脚，二来——苏沐秋孤儿院里同床位的后辈也玩荣耀已经算巧，如果这个后辈恰巧是周泽楷……

那张床怕不是有什么荣耀女神的法术附着，在上面躺一躺抵别人十年功吧？

周泽楷的身家背景并不为公众所知——事实上，大部分荣耀选手都在这一方面噤口不言，老一辈的选手有不少都为了走职业这条路跟家里闹了矛盾，更何况周泽楷这一选手虽然在场上强势，一枪穿云更是列为五圣之一，场下存在感却几乎为零。叶修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他俩间线下有过什么交集，他线上也对这位轮回队长都一丝印象也无——他似乎从来没有在群里发过言。

——除了上次。

一枪穿云突然来问他全明星的事情。

叶修登了QQ，翻了翻君莫笑和一枪穿云的聊天记录，又翻了翻秋和不周的聊天记录，老脸一红，心里暗骂周泽楷这小子太过鸡贼，大小号轮番上阵打探敌情。但他翻着翻着，不对劲的感觉又上来了。

这跟他记忆中的周泽楷差得太远。

他想了想，点开了夜雨声烦的聊天框。

“少天。”他问，“如果一个人不爱说话，但每天都主动找你聊天，平时工作很忙，但休息日几乎随叫随到，这是为什么？”

黄少天的回复立马就过来了，一串十多秒的语音。

“我靠，有情况啊，我这么爱说话的人都不想每天跟你聊天，你说话有时候呛死人的好吗。你等等，我解决这个垃圾中单来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叶修左等右等，黄少天始终不来。

“你干什么呢？”

“我和队长开黑打手游呢！靠，你别干扰我啊！”

“你平时不都是一心二用，一边打游戏一边说话吗？”叶修问他。

“你消息挡屏幕！！！！！！你没手机是不是体会不到手游被挡屏幕的苦！！！！！”

叶修乐了，他有心让黄少天也感受一下文字泡挡屏幕的苦。

“那你就说说这是为什么。”

黄少天不回复。

“我看了下，我和他都有巨轮了。”

黄少天不回复。

“而且我随口说的话他都记好久。我想不清楚为什么。”叶修再接再厉。

“为什么，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她想跟你谈朋友！”

“男的。”

黄少天这回发了一个语音。

“他想跟你搞基！！！哥哥我求求你了，我快输了，你别发信息了。”

叶修果真没继续发消息了。

他被黄少天情急之下吼出来的搞基两个字震得眼前差点一黑。

他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不周和他的聊天记录，记录很长，他看得很细，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完。两人的话题很琐碎，主题基本围绕三餐、荣耀和联赛，周泽楷雷打不动地在七点半问他早上好，叶修则一到凌晨就开始催后辈去睡觉——叶修以为他刚尝到了游戏的甜头，正在和荣耀网游甜甜蜜蜜度蜜月，所以每次分开得费老大劲，人与游戏依依惜别。

现在叶修觉得周泽楷是在和他依依惜别。

“喂喂喂。”黄少天突然活过来了，“好了，打完了。你什么情况啊，我刚刚有点急，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可别当真啊，说真的，我们对朋友也都是两肋插刀，有求必应的。”

“谁刚才才为了游戏抛弃哥们儿的。”叶修说。

黄少天便又炸成了一只河豚，带着小刺卯劲向叶修冲过来。叶修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合上了QQ。

他决定试探一下周泽楷。

他先是邀请周泽楷一起做春节任务。

两个人。

周泽楷答应得飞快。

任务跑着，他盯着旁边一语不发的白衣牧师，心里满是盛不住的惊奇，他起了坏心，开口便问周泽楷有没有觉得自己和寡言少语的轮回队长很像。

周泽楷二话不说，反将一军，问他觉不觉得周泽楷好看。

还问他苏沐橙是不是他女朋友。

叶修觉得大事不妙，这谈话方向很危险。

……

人算不如天算。第一次试探随着他醉酒一宿而告吹。放了周泽楷一晚上的鸽子，第二天早晨起床，叶修看见周泽楷最后发来消息是一点过三分。他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第二次，叶修叫周泽楷刷本。

周泽楷答应得依然很爽快。

叶修万万没想到，他们团灭了。

周泽楷邀请他一起打神之领域。

叶修觉得不妙：他不仅想都没想满口答应了这几乎相当于一挑二的任务，还打得很乐在其中，跟周泽楷连麦连得热火朝天。

跟周泽楷连麦连得热火朝天。

……

叶修自己都觉得神奇。

到了晚上，周泽楷又例行拖睡觉时间。

一想到对面是那个周泽楷，叶修心情就更复杂了。

……

挑战结束后，君莫笑的大名便彻底走出第十区。荣耀论坛上出现了许多投诉君莫笑开挂的帖子，还有一些成分奇特的、标题夺人眼球的讨论贴。叶修半夜闲来无事刷帖，便刷到一个《荣耀躺赢第一人：君莫笑，你还缺绑定奶吗？》。

楼主剪辑了一个50场竞技场里以不周为主角的小视频，并附上数据统计。一天下来，不周一共放了十一个神圣之火，一次大加，四次小加——开始的几场牧师似乎还象征性地奶一奶君莫笑，后面似乎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叶修点进去看。

他一挑二，周泽楷在旁蹲着看池塘里的鸭子。

他一挑二，周泽楷爬上树坐在枝头上荡腿。

他一挑二，周泽楷在表情安详地看着远方的夕阳。

剪辑师强行将二人同框，并且配上了《纤夫的爱》做背景音乐。

镜头拉得太近，不周那张审美清奇的捏脸……让叶修数次想关掉视频。

“我又相信爱情了。”楼主说。他通过三百字小论文抒发了自己作为一个守护天使也非常想要这么一个能carry全场的绑定dps的心情。底下一排的+身份证号，统统都是各类荣耀治疗的羡慕嫉妒恨以及针对自家dps缺点1234的小论文，直到有十区好事者爆出君莫笑在十区打副本从来没有带过牧师这件事。

“他的传统就是不要牧师。”好事者信誓旦旦。

又有人爆料说，这个牧师虽然主玩治疗，但本身也是个神枪大高手，兴欣公会的扛把子，并且传了一段据称“仅在兴欣群内部流传的神一般的视频”。

视频里神枪手四个队友已经躺尸，只有他还在独自面对红血的Boss，押枪、枪体术、甩狙、盲狙，各种往往在职业圈才能见到的枪系神技在他手下仿佛普通攻击一般行云流水地用了出来，打Boss仿佛打木桩。

叶修欣赏了一会儿视频上神枪手华丽的操作，长叹了一口气，把脸埋进双手里，脑海是一张铮亮的白纸。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TBC

讲一个鬼故事：

存稿快没了(/ω＼)

十二

“你怎么又被人追杀啊！”周泽楷抱怨。

叶秋正在跟他讲今天嘉世追杀他的事。

“这帮人在神之领域等了我好久啦。”叶秋说，“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嘉世就这么恨你……”周泽楷很难想象自己要干了什么事才会哪天退役了后在网游里被轮回工会追杀，叶秋许久没答话。周泽楷在脑中过了一二三四种以叶秋为勤奋能干的儿媳妇主角、嘉世战队老板和经理为恶婆婆的苦情戏，然后冷冷地抛下一句：“没眼色。”

他正在回宿舍的路上。二月末，一溜的法国梧桐都抽出了嫩叶，星星点点缀在枝桠里，不过天色已暗，那点子绿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了。

他等了又等，叶秋也不答话。倒是退出键后的小尖角又冒出了了个消息泡，周泽楷切出去看，发现大号上的职业选手群跳了起来。他早把君莫笑的QQ号设了特别关注，此时便是叶秋在大群里发了言。

说来也奇怪，周泽楷从不看群聊变成有事没事窥屏潜水的人只花了二十七天。现在，他常用的群有三个，兴欣工会群，五期群和职业选手群——方锐自从发现他还会冒泡，就致力于在各个群里坚持@一枪穿云并针对各种事务问他的看法。周泽楷倒是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看法，只是橙色的标记在QQ界面上跳，每每都能成功勾引他进去。

叶修正在嘲讽黄少天。周泽楷趁人多，偷偷混在一群职业选手里拍桌笑，不想还是被眼尖的黄少天揪出来示众。黄少天的话题转换速度跟他的手速一样快，他迅速地君莫笑秒约了竞技场。

周泽楷有几分兴致，他正巧进门，便去开了电脑。把口袋里的一枪穿云拿出来，插卡登陆，大爆手速趁还没人围上来之前进了竞技场。选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周泽楷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职业级角色熙熙攘攘挤在一处，看着很是新鲜。

人群中，一个头戴面罩的白发魔剑士朝他走来。是无浪。

“小周。”江波涛的声音传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呢。”

周泽楷没反应过来。

“毕竟你天天都见君莫笑呀。”江波涛压低了声音。

“小声点！”周泽楷急了。他们眼下虽然站在一个角落，跟君莫笑直线距离很远，但旁边也是有人的，不远处站着的就是在和自家队长唠嗑的蓝雨狂剑士，于锋。

“你怕什么呀。”江波涛糗他，“叶神知道了又不会吃了你。”

可叹荣耀里没有翻白眼的操作，不然周泽楷今天怕是要毁了一枪穿云的形象。他退而求其次，操纵神枪手耸耸肩，然后摊开手。

“谁知道呢。”他说。

台上，黄少天已经三两下将斩楼兰斩于剑下，君莫笑上了场，正跟剑圣打得热火朝天。江波涛盯着战况，嘴里不时冒出好些夸张的感叹词，看着看着，他和他聊起千机伞来。

“千机伞有多少种形态啊？”他小声问。

“九种。”周泽楷偷偷给江波涛报了一遍。

江波涛发出了一声情真意切的“哇”。

“这个是叶神自己做的吗？”

“不是，是苏沐橙的哥哥。”周泽楷说。

“苏姐还有哥哥？”

“嗯。”

“那怎么从没听说过呀？”

周泽楷没答话。

“不好说吗？”江波涛问他。

“嗯。隐私。”周泽楷说。

“那就算了。”江波涛说，“以后这每种形态上都能打一个大招……太可怕了。”

周泽楷附和了一声。

“黄少打不过叶神呀。”江波涛说，“他现在完全凭借经验在下意识进行抵挡，完全来不及的。看来等叶神以后回来，大家都得来这么一遭。”他唏嘘起来，又笑，“除了你吧，小周你对君莫笑可真是很熟悉了。”

周泽楷注意到他说的是“等叶神回来”。

“没打过呀，不行的。”他说。

“也是，看再多次也不知道自己真的上场时应对怎样。”

“嗯。”

君莫笑此刻已经下了场。职业选手们纷纷起哄，要再来一把，周泽楷也随大流的发了个+1，很快淹没在如山如海的职业选手刷屏里。叶秋倒是不为所动，全给拒绝了，直接退了竞技场，只抛下一句“哪能这么轻易给你们看穿我的机会呢”。

周泽楷叹口气，就准备下线。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消息提示。

君莫笑：“小周，来一把？”

陈果走过A区时，还有些热血上涌。剑光交错，伞骨嶙峋撑开的景象还在她脑海里不停地回放。A区有一个饮水机，她给自己泡了杯茶，放了三两枸杞和几瓣菊花，试图搅开，她发现手正轻微颤抖，有点想笑：她感觉自己似乎比叶修这个当事人对这场战斗还要上心了。她端着茶，暖着手，又经过了叶修的座位，正巧看到这位退役的荣耀大神鼠标一甩，在鼠标垫上划开一道浅浅的白痕。这对叶修而言是很大的动作。陈果觉得奇怪。刚刚放下豪言说自己谁也不打算打的叶修又叼着烟在竞技场里了。不光是右手，他左手动作虽然依旧从容，但也是从容里偏急躁的那一档。

“你这怎么出尔反尔啊，不是说对那些人没有加深了解的必要吗？”她把水杯放到桌上，打趣叶修。

叶修压根没注意到她。他专注地盯着屏幕，烟灰偶尔撒上桌。陈果看了一眼他的屏幕，看了一秒，便差点吐了。她屏了息，深知叶修此时大概正在激战——但又有几分新奇，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叶修，连刚刚打黄少天，他的神色也没有这般凝重。叶修面前那块板子仿佛是滚筒，三百六十度无规律大转，她勉强从那不住翻转变换的色彩里认出火光和黑灰的衣摆。她又往屏幕右上看，看到了叶修焦点的名字。

一枪穿云。

轮回队长周泽楷的账号卡。陈果作为荣耀老粉，自然对各大选手的资料如数家珍。眼下，周泽楷人气步步攀升，不少粉丝都扯出了旗号宣称他是后叶秋时代的荣耀第一人——不过轮回最好成绩不过四强，不说比起三连冠的前嘉世队长，单单对上黄少天和王杰希，都力有未逮，勉勉强强。陈果看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只觉得众人都是顶尖大神，但叶修——是永远的斗神。

场上很快就出了结果。君莫笑站在一片硝烟中，倚伞而立，形容萧索，神枪手倒在他脚下，血量已然清零。荣耀场景做得很逼真，一枪穿云躺在地上，脸上沾着血污，看着是有几分不甘。叶修靠向椅背，双手交叉，长舒一口气，叹了一声“打得好”，便做起手操来。

“叶修。”陈果叫他，“你不是不打了吗？”

叶修猛地一抬头，抬头第一个动作，先关了麦。

“老板娘你啥时候来的？”他拍拍胸脯，“吓我一跳。”

“我一直就在这！”陈果说，她睥了叶修一眼，“看你跟他打了好一会儿了。‘不需要加深了解’，是吧。”

“不一样。”叶修掩嘴轻咳了一声，小声说，“荣耀技术是不需要了解，可这不还有其他方面嘛。不过小周也是不得了。”他声音低下来，“技术还一直在进步啊……”

“你不还是赢了。”陈果说。

“不一样，有很多方面的原因。”叶修说，“小周不熟悉跟君莫笑对打，这是其一，修正场还把神级账号的优势抹除了，这是其二。”

“啊？难道你以后满级了跟他正常打，就会输给他吗？”陈果不信。

“那倒不至于。满级之后还不知道千机伞会变成什么样子。”叶修说，“搞不好属性爆表，亮出来秒杀全场啊。”

“做梦吧你。”陈果说。

屏幕对面的人在公屏打了个“？”过来。叶修发了一句话回去，陈果仔细一看，叶修说的是“我先不打了，去练级，你快睡觉”。

“你们不再来一场了啊？”

“不了，连续这样打两场，强度有点高，对手不好。”叶修说。

“我看你打周泽楷倒没打黄少天那么轻松。”陈果说，说完，又觉得自己措词有问题，“……不对，哎呀，我也不是说轻松，我就是说……”

“那是自然。”叶修说，“少天没小周了解我的散人啊。”

“什么意思？”

叶修没答话，只回头对她一笑。

周泽楷是被门铃吵醒的。一看时间，六点半。他迷迷瞪瞪地套上裤子，走出卧室，穿过客厅，开了门。是江波涛。

“我们被发现了。”江波涛苦着脸说。他也还套着睡衣，在早晨的春风里冻得哆嗦。

周泽楷正在揉眼睛，昨晚熬了夜，他今早眼睛糊住，到现在左眼还睁不开，活脱脱成了个上海王杰希。他打着哈欠问江波涛出了什么事，说话的音都困得走形。

“经理打电话给我说我们昨天围攻君莫笑的事情被报道出来了而且你电话打不通。”江波涛一口气给了一句话总结，“经理很生气，说我们给别人白做广告，叫我们好好检讨。”

“哪里。”周泽楷反驳，“打探敌情。”

江波涛没说话。

“检讨……”周泽楷忍不住，“认真的啊？”

“你去跟他讲。”

“多大点事。”

“我也觉得嘛。”江波涛也打了个哈欠，“算了，我先回去睡一会儿。你给经理回个电话。”

“哦。”

“他可喜欢你了。你哄哄他。”

“哦。”

周泽楷伪装得不错，江波涛愣是没发现自家队长其实已经差不多站着睡着了。他叮嘱了两句，一走，周泽楷又一头栽回了床铺。回笼觉睡到八点，他才拿起手机，苦思冥想了一个理由，在床上给经理打了个电话。

“叶秋要组战队，我，作为队长，去打探敌情。”他正气凛然地说。

“你事后看录像也好啊，非跑现场给人家托人气，啊？我看到最后你也没上手跟他打。”经理哭笑不得。

“跟叶秋打了。”周泽楷说。

经理沉默了一会儿。

“我只在报道里看到他跟黄少天打了。”

“又开房了。”周泽楷说，“录像了。”

“……小周你这措辞……”经理说，“那还有点价值，你赢了吧？”

“没，输了。”

“叶秋这么厉害啊……”经理咂舌，“连打黄少天和你……”

经理虽然也玩荣耀，但他水平毕竟离一线选手还差得远。无论是周泽楷还是韩文清、王杰希都知道叶秋这人一如既往地无懈可击，下滑的手速也被日益老辣的意识所弥补，但外人却容易被嘉世战绩欠佳的表象所迷惑，难以发现嘉世的失败过不在队长——经理在这方面也乏善可陈。

“叶秋很厉害。”周泽楷说，他语气肯定，“要小心。”

“你回头把录像传我和其他队员看看。”

周泽楷应承下来。王经理又吩咐了他几句，就准备挂电话。周泽楷叫住了他。

“周日回杭州。”他说。

“回星星？”

“嗯，还有同学聚会。”

“好的，我知道了，回头我给你订个酒店。”

周泽楷嗯了一声，挂了电话。他开了QQ，给江波涛发了个“解决了”的信息。过一会儿，轮回副队长给他发了个打着“周泽楷都不扶就扶你”字样的自制表情，照片里，周泽楷躺在训练室沙发睡午觉，睡得半个身子都差点挨上地板，嘴角还有可疑的亮迹。

周泽楷发了三把染血的刀回去。

TBC

nec tibi Vespero Surgente decedunt amores,

nec rapidum fugiente Solem.

- Ode IX. Horatii

晚星升起，又在太阳逼近时离去，

你的爱意未消。

——贺拉斯

***

想到之后要写啥我就有一点悲伤。

仔细想了下之前的大纲，感觉后面其实会有点……eerie，奇怪，人设会很奇怪。啊！头疼！不知道读者能不能接受啊。

文风总是莫名沙雕，跟剧情有点不相合，我来想想怎么掰回来。

其实本来写到这里都算是大纲文，流水账，没什么细节，应该加点细节才情感才比较饱满。

算了，反正也没啥人看(ｰｰ;)不头疼了。

这篇真是清水到头疼……

怎么办？但人设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写完。

十三 回到过去

周泽楷回孤儿院回得静悄悄。这种天出门对于他而言容易许多。他围了遮脸的围巾，棕咖色的格纹护耳帽，卷发无人打理，堆得乱七八糟，发尾被他塞进毛巾领口，上半段又被围巾遮了个严实。他还戴了副压箱已久的黑框的平光镜，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千千万万度了假期即将返校的大学生——他也确实在这个年纪，因此无论是在路上，在车站还是在高铁上都不打眼。

快到时，他解下了围巾，给院长发了个短信。院长回说收到，会安排人等他来。他回了好，便继续记忆里的路线前行。接近十一点，日头还未升至高空，杭州的风带着一股湿气，拂过周泽楷的脸。

孤儿院门口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在等他，胸前挂着蓝色的工作牌。看到他过来，女孩双目圆睁，大概是认出了他，他露出一个程式化的微笑。

“院长只说有出去的孩子要回来捐钱——”她慌慌张张地开口，“你，你居然也是……？”

周泽楷轻轻点头。

“啊，不好意思，您跟我来。我是郑爽，刚刚在星星工作了一年。”

“不用麻烦。”周泽楷说，“我认路。”

郑爽露出一抹愁色：“院长让我带你过去呢。”

周泽楷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应了。

杭州今天清晨起了薄雾，现在散了一半。周泽楷跟在郑爽后面走，他走得步伐大，此刻为了将就女孩，可以放慢了步速。他低着头看地，墙角有一窝蚂蚁正爬进爬出，他过去了。

“哎呀！”女孩突然叫了起来。

“小郑好啊，”一个人说，“小周也在啊。”

周泽楷抬头。迎面走来的人四十来岁，脸上带笑。

“李老师。”周泽楷轻轻开口。他把评估书从包里掏出来，李医生接过去，翻了翻。

“都写好了啊。”他说，“还有些这上面没有的部分，该说说了吧——你跟我来。”

他转身向周泽楷伸出手。

周泽楷没动，他低垂着眼。

“小周？”李医生回头。

“李医生，我正带周泽楷去院长那儿。”郑爽说，“等他回来再找您？”

“没事，我来跟院长说。”李医生说。

他收回了手，还是那副含着笑的模样，注视着周泽楷。

周泽楷跟上了他。

❧

院长还是坐在他那把咿呀作响的椅子上，看见他来，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他给他看了财政上的缺口。其实孤儿院说起来，也不缺钱花，毕竟是政府部门，有专门拨款支撑。

“比较需要经费的主要是看病，请护工的费用。我们现在主要靠的还是明天计划拨款——但还是不够。你要想捐钱，就往这里捐。”

院里超过一半的孩子都有各式各样的残疾——脑瘫、唐氏症、马蹄足……其中一些先天病治疗费用几乎是天价。

周泽楷事业有成。轮回刚刚给他涨薪水，又包括各种商业活动提成，他存款也上了八位数，说了几个来回，他便跟院长敲定了捐款的数额。院长便领着他去民政局报备，跑前跑后足足折腾到了晚上七点半。

他告了别，又看看时间，点开微信，翻到某个人，发了个“有事，晚点到”的消息出去。

周泽楷此次回来，不单单是为了去孤儿院一趟。此刻临近假期末尾，他初中班上的人忽地闹起了要聚会，有几个好事同学带头，分头联络，竟然也拉来了十来个还在杭州过着年的人。这些人大多是在家里蹲了一个假期，闲得发慌的学生，闹一闹自然一拍即应，在西湖旁一间饭馆盘了个包厢。

周泽楷推开门进去时，宴席已然过半，正有几个人起着哄，叫一人唱歌。见他进来，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众人焦点的那人也跟着大家一起看过来。

周泽楷跟他撞上视线，脑中一嗡，什么也听不见了。

是那个人。

那人也尴尬地笑笑。

他变了样子，摘了耳钉，头发抹了点发蜡，文文静静架着眼镜，除却五官轮廓看不出半点年少的模样。

“周泽楷你怎么不坐？”

旁边有人叫他，他手足无措地过去坐了，腼腆地笑了笑。

“诶，大明星！”又有人说，“我们正玩真心话大冒险呢！这人脸皮薄，不肯说初恋在哪啊哈哈。”

“你也是没眼色，没见人家女朋友还在场，问这么个问题？”

“周泽楷你先吃会儿？吃完了再一起玩。”又有人对他说，“饭菜都有点凉了，还差两菜一汤就齐了。喏，牛肉羹。”

周泽楷低头，他面前是一小盅牛肉羹，掀了盖子，热气往他鼻子里窜。他道声谢，推到一边，又抬头。

那人旁边坐了个姑娘，学生模样，看着干净清爽，此时正一脸激动，直直盯着他。她右手紧紧攥着那人的肩，指尖发白。

“你怎么没说过你跟楷楷是同学啊？”她小声说，但眼下房里没人说话，所以她这整句话和差点破了的尾音就被在场诸人听得清清楚楚，“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啊！”

“是啊，我记得当初飞哥在我们学校的那一个月，就数跟小周要好了吧。瞒着不说，是怕女朋友被小周抢了吗？”

“就是啊。”

气氛一时十分欢乐。

那人兀自沉了脸色。

“有完没完！”他转头吼那姑娘。

姑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红了眼圈。

包厢里的嬉笑起哄声也像被浇熄的烛芯，突地消失了。周泽楷心里一震，怔怔地看向他，那人也回望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瞬。许是周泽楷眼中的茫然太过明显，那人叹了口气，扯出个笑来。

“那时候确实有点小摩擦。”他说，“不过都过去了。”

周泽楷也嗯了一声。他垂下眼眸，静静地看桌布上绣的方格图样。

眼下，便也没人再提真心话大冒险的事儿。

一群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和姑娘闷头吃菜。过一会儿，才又有人三三两两地说起来。大家这个年纪，卡在做混吃等死的学生和蝇营狗苟的社畜这一节点，人生轨迹差得有限，聊几分钟，话题便总往周泽楷这一干净利落辍学打游戏还打得风生水起年薪快过千万的人生赢家身上靠。

他同学里好些人都是荣耀粉丝，虽然粉他的不多——毕竟要粉上十三四岁时一起跑八百后摊成死猪一起上厕所比大小的同学可不容易。不过，粉叶秋粉王杰希的可不少。他们恨不得端起长枪短炮cos记者向周泽楷这一圈内知情人提上百来个问题。

从简单级的“黄少天是否真的那么话唠”这种只需要点头摇头的问题到“做职业选手是不是很爽啊整天都在打游戏”这种需要周泽楷苦思冥想半分钟来措辞的题目，应有尽有。

很快，又有人问到了才退役的嘉世大神。

“叶秋为什么退役啊？”问这话的是那人的女朋友。她似乎是缓过劲来了，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荣耀粉的讨论。她男朋友在旁边坐着，脸色发青。

这话可把周泽楷难住了。他早在之前就在脑中推了长达八十集的《嘉世帝国衰亡史》的起承转合，若他是黄少天，此刻怕是能连说半小时，喝一口水，再说上一小时，但他是言简意赅的周泽楷，所以他只好思索了一分钟，然后给出六个字。

“和俱乐部不和。”他斩钉截铁地说。

“那他还回来吗？”又有人说。

“小周是轮回的，怎么就知道啦？”他旁边的人推他，“我感觉他和叶秋都没打过什么交道的，差了五年级呢。”

“职业选手就两百个人，肯定互相认识吧？”那人反驳。

周泽楷实在插不上话，第一次尝到了憋得难受的滋味。饭桌上的话题像一阵风，很快就轻飘飘地顺着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向刮远了，那句他没来得及反驳的话，也过去了。

“叶秋是不是长得太难看所以才一直不出场啊？”一人小声地问。

当即，一群忠实的斗神粉便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骂他，围堵他，挠得这个胆敢亵渎偶像的人大声告饶。周泽楷看得乐，也跟着笑，等他们闹完了，一排期盼的眼神看过来，才想起来自己还要答题。

“啊……”周泽楷说，“没有吧……”

“那是长得普普通通，还是帅到——”那人灵光一闪，“比小周你还帅？”

周泽楷便笑。他笑得温柔，现场就有好些女生假意捂胸口，说他这么笑犯规。

“嗯。”他说，“很帅。”

“那为什么不肯出面啊……”问的人嘀咕。

“不知道。”周泽楷皱眉。

一帮斗神死忠粉长吁短叹。

学生们很快又转移了阵线，开始玩天黑请闭眼，周泽楷一听规则，脸色发白，好在同学照顾他，便让他当上帝，只要念念台词就好。气氛炒得火热，包厢逐渐升温。周泽楷看到那人脱了外套，他里面穿这一件V领衬衫，子弹纹身半隐半露。

他转开视线。

屁大点小孩对模仿大人有着说不出的执念，饭菜扫光，又有人喊上酒。周泽楷长到现在没摸过酒，开始推辞，又被他们哄着说把白的换成啤的意思意思，一个两个的给他敬酒，敬他事业有成，敬他荣膺男神，祝他轮回今年夺冠，什么古怪贺词都能想出来。

周泽楷七晕八素地便干完了两杯，整个人当场便倒了，趴在桌上不动，额头枕着交叉的手腕。

他也不耍酒疯，喝醉了也是个安静的美男子——一个表现，就是睡。过了十一点，这一帮人呼朋唤友地喊人来接，剩下量如江海、喝趴了大家自己却还坚挺着的人看着轮回队长犯难。

有人从他兜里摸出手机。周泽楷手机没上锁，通讯录里一溜的轮回开头，看着没一个能在杭州联系上的人。

“没想到周泽楷真的这么不能喝呀……”

剩下人面面相觑。

“要不我们谁把他带回家？”有人说。

“先拨个江波涛的电话看看吧，他们正副队，应该熟悉，问问他小周有没有订酒店。”又有人提议。

“你这个死忠无浪粉就是想给江波涛打电话吧？我还想给叶秋打呢。”又有人说。

“你倒是看看他通讯录，也没叶秋啊？上哪儿打去？”前一人反驳。

那人点了“轮回-江波涛”，打电话过去，还开了免提。对面接得很快，只是轮回副队长听起来比他们还迷茫。

“小周到杭州了吗？嗯，我不知道呀？没跟我说呀？战队里大家都不知道呢。你们是都不方便顾他一晚上是吗？……这样啊……我想想。这样吧，你们先顾着点，我先打电话给经理问一下。”

过了一阵子，江波涛打回来了。

“经理大概已经睡了，他没接我电话……你们等一下呀，我打电话给苏姐看看嘉世那边方不方便住。不行的话，我订个酒店给小周，只是现在订的话只怕附近没有房呢，你们是在西湖旁边吧，先等等，我一会儿回电话给你！”

十分钟后，手机又响了。这回不是江波涛，回电的是苏沐橙。苏沐橙说他喊叶秋去接周泽楷，让他们再报一遍地址，等上十分钟。

这话一出，好些准备出门回家的人也不走了。

好几个放慢了收拾的动作。

有的干脆在包厢的沙发上寻了个空位坐下来，大有不等到叶秋今天就是项羽来了也休想把我赶跑的气势在。

他们互相看了看。

“我好奇。”一人开了口，“我粉叶秋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他长什么样。”

“我也是。”另一人也说话了，“不枉此生啊……”

“感谢CCTV，感谢生我养我的爸爸妈妈，感谢小周，感谢青岛啤酒给我们这一个面圣的机会，阿门……”

他们低声笑闹起来。

不久，有一个人推门进来了。来人受到了万众瞩目的待遇，还自动配备了闪烁光效：原来是有人偷偷拿了手机拍照，没想到包厢现下昏暗，照相的企图被自动开启的闪光灯完完全全暴露了。

进来那人哎呀一声，抬手挡眼。

“这什么情况啊？”

那人套着浅蓝薄毛衣，衣服上起了球，疏于修剪的刘海有几缕盖了眼角，整个人白白净净，站着却没正形儿，懒懒散散，配上穿搭有几分不修边幅的潇洒在。他四处打量，看见沙发上瘫着睡的周泽楷，便径直过去，一手卡着腋下一手环抱过正面，想给人拖起来。

“来个人帮忙搭把手……哎，真沉。”

包厢里的人还都僵在原地。

“……你……你是叶神？”一个人讷讷说。

那人回头，皱眉。

“我是你们想的那个叶秋。”他说。

“……没周泽楷帅啊。”那兄弟又说，见叶修回头挑眉看他，又反应过来，尴尬地红了脸，“不是，这，这，就刚周泽楷说你比他帅来着。”

叶修笑了两声。

“人小周谦虚呢，敬爱前辈。”他说，“照片麻烦刚才的兄弟删一下啊，我还不想出门被人堵。”

“我就自己留着，不发……”那人说。

叶修没说话，只是笑着看他。看得那人只好手忙脚乱地掏手机，删了照片。他又拿了张纸，递给叶修求签名。这一下炸了锅，好些人都开始翻包。

叶修却摆摆手。

“不成，出租车还在楼下等，等待计费的，我得赶紧把他弄下去。”他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要签名，找小周要就好了，人家又帅，荣耀打得又好，字也比我好看。”

他换了个姿势，蹲下身，把周泽楷一条手甩过肩膀，试图把他扛起来。终于有个男生反应过来，在另一边帮着架住，又有两人在前面开道，两人殿后，叶修和那男生半扶半拖地齐心协力把人弄下了楼，塞进车里。

“今晚多谢你们了啊。”叶修说。

“没事没事，应该的。”几个男生摆摆手。

等出租车开走后，他们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

——这人明明是他们叫来帮忙的，怎么反倒道起了谢？

TBC

周三周四没什么事，放早一点。

跟存稿箱赛跑ing。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很烦的事。

我昨晚下定决心准备在我那个写作软件里升级成会员，一年三百块，不便宜，所以我开始了7日试用。

我把《晚星》格式转成了Roman也就是novel，然后预览了一下效果，非常漂亮，有chapter break等等各种功能。效果如下。

然后我非常开心地又建立了一个sharing link准备看看效果。

结果你告诉我一年三百块的效果是这个鬼样子的！

生气！

……

唉。

丑成这样子有天理吗？

To ...：多谢指正！

Vesper XIV

Raymond

Chapter 14

长夜漫漫

叶修顺着江波涛给的地址一路摸到了宾馆，到地儿才发现轮回副队长给他订了个双人大床房。叶修拿着苏沐橙给他的手机，打电话过去，对面似乎被他从梦乡里吵醒，声音满是倦意和歉意——对不起，大概是看错了，现在来不及退房，叶神可不可以将就一下？

“能加床吗？”叶修问前台。前台那姑娘估计不玩荣耀，低着头，对他架着的轮回队长一点兴趣也没有。周泽楷现在睡得形象全无，虽然生得一份好皮相，此刻只能发挥出七分不到。

“加床五百五，押金里扣。”姑娘爽利地说。

叶修一权衡，得，将就一下好了。

他背上背着周泽楷的包，肩膀上还架着一个周泽楷，千辛万苦进了旅店的门，便和周泽楷一起摔倒在床上。轮回队长被他这么一摔，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眯着眼看他。叶修发现他蓄了发，头发打着卷儿过了肩膀，在酒店的灯光下一照，折射出温暖的栗色来。他上手在周泽楷头顶揉了揉，那人侧过身，把头埋进蓬松的被单里。颈后碎发散开，露出一小截皮肤。

叶修把人提起来，褪了外套，裹进床单里，让他半坐半躺地靠到床头，又给他微了杯温水。周泽楷任他摆弄，一双眼涣散地看着他。

“叶秋？”他问。

叶修应了一声，顺手揉了揉他的发旋儿。他看了眼时间，一点零九分，便走进了卫生间冲了个澡，洗漱一番，披着酒店的浴衣出来。

出来他便傻了眼。周泽楷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但他却在掉眼泪。他连哭也跟平常一样安静，不出声，只是木木地坐着，泪水悄悄从眼眶里滑下来。叶修出来，他便抬头看叶修。他长得好，这般哭起来也好看得很。

“这是怎么了啊？”叶修问他。他爬上床，坐到周泽楷旁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往怀里揽了揽，手绕到背后，轻轻拍着。周泽楷靠在他怀里不动，一股酒气冲上叶修的鼻子，他偏过头，皱皱眉。就这么拍着，周泽楷慢慢平复下来，脸上的泪痕渐渐干涸。他悄无声息地靠在叶修肩上，软发搔着他脖颈，带得叶修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客房里四下无声，只有两人清清浅浅的呼吸，周泽楷的呼吸越来越慢，看来是睡着了。叶修伸手关了大灯，只留了几盏壁灯。他半倚着窗板，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又伸手，把壁灯也关了。

叶修平常虽然值夜班，但终归常年缺觉，所以也有些犯困，他眼皮半盍，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就在这一刻，轮回队长冷不丁地开口了。

“我恶心吗？”他说。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是人们在剧院里互相说话时，气流流过大敞的声门，带出来的轻音。这一点点声音落到酒店房间里，却像一个人浸在深海，听见几十英里外传来的呢喃低语一样。

叶修此刻便是一个深海的游人，冷不丁被海平面上照下来的阳光惊醒。他低下头，侧过身，手在周泽楷眼角抹了一把，果不其然，又是湿漉漉的触感。

他叹了口气，把人往被子里塞，又抽了垫背的枕头走。周泽楷却不安分，他手肘撑起身子，翻到叶修身上，在他的唇角试探性地烙下一个小心翼翼的吻。他吻得很轻，很久，还伸出舌尖描摹起叶修的唇线。

叶修推开了他。

他用的力气不大，但周泽楷浑身都是软的，他依着他的力道，顺从地被推开，又重新躺下。

这回，他背对着叶修。

叶修一点睡意也没了。

他出门时急，口袋里只揣了网吧钥匙和一包香烟。烟肯定不能点，周泽楷不喜欢闻烟味，不周跟他说过。

但叶修是个老烟枪，是以这念头一窜到他脑海里，就像是触了酒精的火焰，一秒内从他的心燃到了发根，头顶都冒着渴望的热气。他便摸索着出了门，叼了一根烟，看着蓝紫色的天。

叶修蓦地想起布尔斯镇郊外的晚上，君莫笑跟不周在一线峡谷边缘处坐着。天幕上的星星有着现实里再不会有的亮度，一颗颗，像镶嵌在牧师袍子上的秘银宝石。

那是一天的凌晨，叶修照旧计划升级，周泽楷却不想打本。他打累了，跟叶修黏黏糊糊地抱怨。他抱怨的不快，也不多，是小孩跟长辈要糖人时用的腔调。

叶修就说，我带你去看点美的东西。

荣耀的时间流速快。白昼转黑，空中能看到银河。

男角色的坐姿很洒脱，君莫笑叉着腿，弯着膝，胳膊肆意地搭着。他拉远了镜头，开了广角，看着不周白色的发在叶修感受不到的雨丝风片里轻轻飘扬。他们背靠背坐着，玻璃般剔透的黑夜就在上面静悄悄地旋转。

阿波罗尼奥斯若是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便绝不会空往星星轨迹上加转轮，搞出繁复却又古怪得美丽的星图来。

周泽楷开着麦，跟他讲那些星星是什么。这是夏季大三角，牛郎星，织女星，天津四，那又是大火星，“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说的就是大火星飞过。他的声音很柔和。这种柔和跟男性长辈或真或假的威严不同，更与网吧里多数青年一点就燃扯出的嗓子相去甚远。那一瞬间，叶修觉得周泽楷是美的，合该在永恒的时光里微笑，却不该跟打斗、黄腔、或自以为是的调笑相连。

他问他怎么知道这些星星。

“爸爸说的。”周泽楷说。

然后他便沉默了。

叶修的心仿佛被轻轻扎了一下。

他急着转移话题。

“你看，那边。”他说，君莫笑往空中指，“那有一颗很亮的星星。”

不周便看过去。他的动作流畅，叶修想着屏幕那边轻轻敲击着键盘的手。那手的动作，应当与一支交响乐一般和谐吧。

“那是启明星。”周泽楷说，“只出现在夜晚的末尾。”

烟烫了他的手。

叶修手一抖，那一点火星就飘着从六楼坠了下去，消失在黑暗里。他低头眯着眼找了一阵，又抬头。现在尚且是深夜，杭州的天一颗星星也瞧不见，只有孤零零的新月挂着。

推开门回去，他便意识到不对。

屋里的人喘息急促，断断续续，整个人在被子里卷成一团。远远望去黑魆魆一片。

——怕是又哭了。

叶修心下很是柔软地叹了口气。

他开了壁灯，伸手轻轻扯开被子，周泽楷被他翻过来，T恤松松垮垮，斜斜地罩着肩膀，露出左边深陷的锁骨，他睁着眼，黑色的瞳孔涣散地倒映出叶修的身影。

“叶秋？”他说。

然后他舔了舔嘴唇，轻轻地、慢慢地，又喟叹了一声。

“叶秋……”

他的眼里云雾迷蒙，眼周却分明是干的，只有点干涸的泪痕。他险而又险地睡在床边，叶修看着后怕。他掀着被子，想把他往里推一点，冷不丁看见周泽楷的手伸在下面，淡粉笔直的阴茎冒了点头。周泽楷看着他，前端泌出一点透明的液体。

他在自慰。

这个念头在叶修脑中轰地炸响，他猛然退了一步，哐地撞到了躺椅。周泽楷思似乎是被突然的声响吓到了，睁着眼，愣住了。他愣在那儿，雾蒙蒙地看叶修，忽视下半身的淫乱，他神情竟然有几分天真可爱。叶修想起童年时他养在院子里的狗。看门的黑背，也这么看着他，仿佛要把一切交给他的样子。后来那条狗咬了人，他父亲便把它勒死了。叶修记得它最后也睁着双眼，那眼里满是血丝。

叶修大腿很痛，但他顾不上这抽痛。他心里一片狼籍，只不想再在这屋子里呆下去。他转身又回了阳台，哆哆嗦嗦地掏出另一支烟。

风太冷。

夜太深。

十五 清晨

周泽楷感觉脸很热，眼皮外是一片耀眼的橙黄。他一睁眼，就被阳光糊了满脸，辣出眼泪来。

他哎哟了一声。

“醒了啊？”有一个人说话了。

周泽楷蓦地坐起身，却头晕目眩地差点倒回去。他挣扎了半天，才坐到了床边。

“叶秋？”他问。那人正是叶秋，他穿着浴袍，倚在窗边，笑着看他。

“我正想要不要叫你呢，你就醒了。”叶秋说，“我刚叫了早餐，马上应该就来了。”

周泽楷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

酒店，双人床，叶秋，他。

“发生了什么？”他问。

叶秋眯眼看他。

“昨天你在同学聚会上被灌醉了。”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同学打电话给江波涛，小江打电话给沐橙，沐橙叫我来接你。”

“然后？”

“然后，送你到酒店已经一点了，回去太麻烦，就在这睡了一晚。”叶秋说，“你可真厉害啊，一个人跑来杭州，谁也不告诉，还喝这么多酒。”

周泽楷低下眼眸。

“有告诉经理的。”他说。

“经理，经理能从上海影分身过来，把你扛进旅馆啊。”叶秋摇摇头，“下次得注意，小周，万一你半夜喝醉，被哪个狂热粉丝拐走了怎么办？”

周泽楷没说话，他脑海一片混沌。

叶秋大概是看出来他在走神，笑了一下。

“什么时候回上海？”他问。

“下午两点的票。”

“那还有三小时，你收拾收拾就该走了。”

周泽楷皱眉，他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是十一点出头。手机屏幕上还执拗地横亘着几条未接来电，3条来自江波涛，2条来自轮回经理，1条来自方明华。最后是一个短信，江波涛发来的：“醒了回个信息:）。”

他给对方回了个“1”，又抬头看向叶秋。叶秋在他的注视下打了个哈欠，他眼睛上挂着两个厚重的黑眼圈。

“没睡好？”周泽楷小声问。

“你睡相太差。”叶秋说，“老蹬被子，我起码给你盖了三十次被子。”

周泽楷脸红了。

“不可能。”他矢口否认，“哪有这么多呀。”

叶秋看着他笑，弯了眼。

“三十次可能没有，三次总是有的。”

这时，门铃响了。叶秋走到门口，周泽楷听他跟人说了几句话，就拿了一个托盘进来。他把托盘放到旁边的写字桌上。上面有两碗猫耳朵，四块米糕，四只虾饺，两杯豆浆，还有两个煎了半面，洒了酱油的溏心蛋。

周泽楷想吃猫耳朵很久了，但人在上海，轮回食堂偏偏又不做这一道杭州菜。他跟叶秋抱怨过这一点——不过是在小号上。

“快起来吃吧，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叶秋说。

合得连鸡蛋的吃法都是他喜欢的。

周泽楷眼神复杂地抬头。

“谢谢。”他小声说。起身时，宿醉全面出击，他差点又倒回床上。叶修眼疾手快地拎住他大臂，半搂地把他带到洗手间。周泽楷在他的注视下差点忘了如何刷牙洗脸。

他洗漱完，又和叶秋吃了早饭。叶秋便起身说要离开。

“我昨天可是旷工了一晚上。”他说，“先回去睡觉了。”

周泽楷没反应过来。

“啊？”

叶秋耐心地给他解释。

“我现在在嘉世对面的网吧做夜班网管。”他说，“夜班就是白天睡觉晚上上班。”

“我知道。”周泽楷闷闷地说，“再见。”

他送叶秋到门口，嘉世前队长两手空空地出了门。周泽楷见他要走，心中突然有几分慌乱。他伸手拉住了叶秋。

叶秋回头。

“小周，怎么了？”

周泽楷抱住了他。

叶秋的身躯一开始很僵硬，但他似乎在尽力放松自己——甚至揽过周泽楷的背，拍了拍。

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皂角味。

“我知道小周你很感动……”叶秋说，“但你轻一点——哎哟。”

周泽楷放开了他。

“再见。”他说。

叶秋看了他一眼。

“这个房间应该是轮回记账吧。”他说，“你走的时候记得拿发票报销。”

“嗯。”

叶秋关门走了。

周泽楷栽回了床上。

太丢脸了。

❧

他下午便拎着包回了上海。网游部周一照常上班，所以他回了宿舍，放下行李，就揣着卡，来到了轮回俱乐部三楼。

他敲敲门，把门推开一条缝。孤饮正在位置上奋战。

“郑东！”他喊。

所有人都抬头看他。孤饮也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队长！队长你等等！马上！”他又看向电脑，吼了起来，“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快快快快快拦住拦住……”

然后他一拳砸在了桌上。

“我操你妈君莫笑。”

周泽楷眉毛一挑。

他走了进去，倚在他电脑旁看他。他这段时间来网游部来得蛮多，这一帮小年轻们也不复起初见大神降临的三分惊七分喜，部门里只有几个小姑娘还不时在偷看他。周泽楷心情正好，眉目温柔，唇角带笑，穿得也确实合衬——或者说，不管什么衣服，往他身上一套，就有能走秀的气场。

但此刻，联盟男神却丝毫未注意到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

他看着孤饮的屏幕。

叶秋又回第十区浪了。

这家伙。

他脸上挂上了一丝笑意。

孤饮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怎么？”周泽楷问他。

“大神……”他有气无力地说，“君莫笑又抢我们Boss了……”

“兴欣怎么样了？”周泽楷问他。

孤饮趴在桌上装死，他隔壁的同事推了推他。

“周队问你话呢！”他小声说。

“好得很！”孤饮说，“一切都很好！”

他又抬头，看了轮回队长一眼——周泽楷心中莫名地有几分愧疚。

“呃……”他说，“……轮回呢？”

“没有君莫笑就很好……”孤饮说，“队长，你有什么事吗？”

周泽楷拿出账号卡，递给他。屏幕上君莫笑正威风八面，一杆长伞，所向披靡。

“我来。”他说。

孤饮忙不迭地让开了座位。周泽楷坐上去，活动了一下手腕，扫了一眼技能栏和属性栏。作为一区会长，孤饮满身极品，武器上还额外打了一个枪炮师的技能，稳定炮架。周泽楷挑眉，这确实是一个适合群战的技能。

他拔枪，速射、怒射、暴射，火力全开。子弹推开人群，向散人射去，君莫笑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就地一滚，尽数躲过去了。随后他便开始骚气地S型Z型走位。

不光是轮回众人，其他公会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

“我去，会长什么时候这么强了？”轮回公会里有人嘟囔。

“不知道呀。”又是窃窃私语。

周泽楷打得很爽，他开了稳定炮架，疯狂扫射。他上次在竞技场里打叶修，输得心不甘情不愿。叶秋的打法，一言以蔽之，真是——

太难受了。

怎么难受怎么来。

此刻他有先手距离优势，孤饮对君莫笑有等级优势，叶秋又难以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过来打他。

——然后叶秋身上泛起了白光。兴欣一个团的牧师在给他加血。

他飞枪走了。

周泽楷面无表情，鼠标往旁边一扔，站起身。

“不打了。”他对孤饮说。

他半出了门，午后的太阳在云层后露出个头，阳光从轮回走廊的窗户里洒进来，不时落在他脸上。他想起了清晨的温暖，猫耳朵的味道，还有叶秋身上洗衣粉的香味。

此时此刻，距离常规赛末尾，还有八场比赛未打。以轮回现在的架势，进入季后赛没有丝毫问题。区别只是在于是以第一名还是第二名闯进去。这样的心态也如实反映在俱乐部的上上下下。

周泽楷便跟着这节奏轻轻松松过了好几天，直到他意识到一件事。

叶秋不再找他了。

TBC

BGM，狐狸小姐～

——《周泽楷失恋了》

十六 晴雨

叶秋不再找他了。

周泽楷连续三天起床，都没有看见以往熟悉的“早上好”。他以为叶秋忘了，便自己发消息过去。

第四天，周泽楷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私下里开始了一个实验。早晨没有找叶秋，午休时也没发消息，就这样一直到晚上他回了宿舍洗漱完成躺在床上拿着手机发呆。

叶秋一条消息也没发来。

但周泽楷发消息过去，他却有问必答。

他发“早上好”，叶秋回“好”。

吃什么了？红烧牛肉面脏兮兮的包装盒。

睡得好吗？好。

忙什么呢？瞎玩玩。

你听起来有点累。啊，有吗？

睡了。晚安。

再见。再见。

叶秋不再在十一点准时找他打本，不再问他今晚吃什么，昨晚睡得好不好，工作累不累，今天心情是晴是雨，明天杭州是冷是热。

叶秋悄悄地离去，君莫笑却活跃在他生活的各个层面。他路过结伴吃饭的江波涛和吕泊远，便听到他们在谈论十三日要打的嘉世和他的前任队长。特别关注也叮叮叮叮地响。他上了qq，兴欣公会群里有人说他被人悬赏了，又说他被挂在论坛。周泽楷心烦意乱，顺着帖子点进去，俱乐部公会各个在列，轮回也在其中。挂的是叶秋和一个他认不出的忍者——

他把帖子给叶秋发过去。

“别担心。”对面说，“小场面，你忙你的好了。”

周泽楷愣愣地盯着屏幕，一句“要帮忙吗？”梗在心里。

“嗯。”他最终这么说。

他打定主意要晾着叶秋，忙忙忙就知道忙战队忙荣耀。我一现役选手都抽时间出来了他一个退役选手难道还能比我忙——啊不，周泽楷想。叶秋可能还真的比我忙。

他只有一个人。

又要当老板又要当经理又要当队长还要当训练营负责人。

他想到这儿，心又柔软下来了。

但又生气。

好吧，等叶秋忙完了回来找他，他也要晾他几天。不管他怎么说，他不吃他卖乖耍赖。

不过如果特别诚恳的话就算了。

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他。

是方明华。

轮回队长训练完成得快，做完了就带头发呆，脸上看着很有几分失落。

方明华在他旁边坐着，瞅了他好几眼，想张嘴说什么，又合上。他看到他桌面开着个对话框，后面又是荣耀论坛，就这么呆上了十分钟。方明华出道晚，比周泽楷大三岁，又结了婚，看谁都比他小一辈，但今非昔比，他现在自然不能作为前辈随便训周泽楷——周泽楷虽可能是联盟最没威严的队长，但现在的六期主力却又对他有些高山仰止的敬仰。

方明华不想破坏这一切。

但他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决定迂回一点提醒一下周泽楷。

首先，便不能让杜明吴启这俩货发现他们队长也会训练发呆这种事。

周泽楷果然回过神来了，朝方明华笑笑，又开了软件。

他刚刚一个人在这儿生了半天的闷气，现在训练起来也带着三分狠劲。又做了两套瞄靶和走位训练，不周的小企鹅还是安安静静呆在那儿，没有丝毫闪烁的意思。

他偷偷看了一眼方明华，又隐身上了一枪穿云的QQ，去敲打孤饮。

“悬赏撤了。”

周泽楷作为轮回队长，理论上来说与网游部分属两个部门——他并不是网游部工作人员的直属上司，他们并不需要直接对他负责。但这段话问题有二，其一，周泽楷在轮回，确实是说一不二，肉眼可见地被老板捧上了天，新入职的员工往往被前辈耳提面命地教导过第五赛季老板“小周想开谁就开谁，想买谁就买谁”的豪言壮语。二来，大部分人对周泽楷是真心信服，虽然面试审查严厉，但混进来的新一代工作人员中还是潜伏了不少克己复礼、圈地自萌的死忠粉。

孤饮就是其中一个。

但孤饮这几天似乎也在置气。

“君莫笑那个垃圾！”他说，“欺人太甚。”

周泽楷沉默了半晌，打了个+1。

君莫笑欺人太甚。可不是嘛。

他心里委屈得很。

这可把孤饮给吓坏了。

“队长，你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这个悬赏，是各个俱乐部联名，也不好说撤就撤啊——而且负责的是三界六道会长，我说话不管用的。”

周泽楷不知道怎么回复。他趴在桌上，半长的发丝轻轻搔着桌面。

他许久不说话，连“正在输入”也没有，孤饮似乎更慌了。

“好吧，我去跟会长说，让他把我们那份撤了。”他说，“队长，你别不开心。”

周泽楷还是不想说话，他脑子里很乱。一会儿是在酒店窗帘旁伫立的叶秋，一会儿是坐在满天星河下的君莫笑。

“打比赛需要好心情！”孤饮说，“这周还打嘉世啊！叶秋惹你不开心了，是吧，狠狠地打！”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了一句。

“我们都支持您的！”他说，“侬晓得伐？”

周泽楷笑了笑。

“我不是上海人。”他说。

“啊，我还以为这个能逗逗趣。”孤饮说。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他终于说。

这九个字似乎又把孤饮震住了，虽然震惊的与其说是内容，不如说是字数。他好一会儿才回复。

“怎么说？”

周泽楷却关上了对话框。

方明华又发现他在偷懒了。

轮回牧师狠狠瞪了他队长一眼，头往屏幕方向一点。周泽楷抿嘴，又打开了今天的训程表上排的第四个训练。这是个闪躲训练，周泽楷把难度开到最大，轻车熟路地操纵着角色在各色技能光影中穿梭。他动作很轻，键盘不触底，指尖的动作更像情人的爱抚，而不是打着什么电脑游戏。

他打着打着，心里蓦然冒上来一个念头，瞬间让他连头发丝都僵硬了起来。一枪穿云被弹火淹没，软件瞬间爆出警示音。

晚春的午后阳光笼罩下，周泽楷的指尖都是冰凉的。

叶秋是不是发现了他有点喜欢他？

他知道不周就是周泽楷吗？

他反感他这样的人吗？

他会觉得他……恶心吗？

周泽楷想要个家，他恨透了一个人吃食堂，一个人在宿舍里复盘，一个人逛街，遇见好笑的招牌却只能拍下来扔进相册。他想要个家。

他又觉得他要不起。

之后两天，叶秋还是没发消息给他。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

叶秋说他最近在神之领域事太多，还在物色新队员，空暇很少，让他别多心。

他自己用同样的一番话为叶秋开脱，但当叶秋亲口对他说出同样的借口时，周泽楷却伤心透了。

感情无法作假。他字里行间都透着疏远，这距离像把锋利的长尺，在他心头划了一道。

周泽楷应了。

之前细致的关照一夜间消失了，就像冬季盘旋在楼顶的鸟群再也看不见，轮回楼下的流浪猫又少了两只，这些生活里常备的部分都走得无声无息，有的不留痕迹，有的却让他念着难受。他不禁觉得叶秋在网游里对他的好也许只是给旧友后人的一点儿温柔——带着对老友怀念与伤感，唯独不带着对周泽楷或不周的爱。

他真傻。

❧

轮回这周主场迎战嘉世，他打得分外狠，看着嘉世的枫叶图案，眼周微微发红。一枪穿云荒火碎霜在手，擂台赛活活打出一个一挑三。团队赛更是浪到没边，好在嘉世更是神思不属，否则这场团队赛谁胜谁负还有考量。下场时方明华脸色便不好，但看到周泽楷青黑的眼圈，就只是叹了口气，拍拍肩膀。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他问周泽楷。

周泽楷低着头没说话，他走路带风，行动透着光火，走到前面跟脸色同样很差的孙翔握手时，对面嘶了一声。

“我靠，周泽楷，你这么大劲，想谋杀吗？”

孙翔嗓门还蛮大，他语气很冲，周泽楷原先还有着三分歉意，现在却成了七分的怒意。

他火气也上来了。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他说，声音很轻，却一字一顿，清晰得很。

两边随队摄像师瞬间就扛着镜头看过来。嘉世刚刚输得实在狼狈，他这句话现在更是给孙翔本来就接近爆炸的心上浇了一桶油，又扔了个火柴。孙翔转头啐了一口，眼角发红，十指交叉，一副想打架的模样。

“找事，是吧。”孙翔笑了笑，“我奉陪。”

周泽楷猛地抬头，江波涛的手却已经不动声色地按上了他的肩膀。他侧头，轮回的副队长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那边刘皓也上来了。

他想着叶秋可能在他那不知道什么鬼名字的网吧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就觉得更恼了三分。

他抿抿嘴，往孙翔那儿看了一眼。

“抱歉。”

孙翔点点头，他脸色仍旧不太好看，但多少和缓了些。嘉世跟着他们的队长离开。他们往两个方向走，都在去赛后发布会的路上。江波涛轻声问他怎么了，轮回其他队员也纷纷看过来，面露忧色。

“没事。”周泽楷说。

❧

他在选手通道里闷着走。

发布会上发言的工作全被江波涛一力承担下来——这比往常还要夸张许多。他低着头，真真切切地一字未讲。

有的记者敏感得像有着狗鼻子，问他他是不是最近心情较差，队长情绪是否会影响比赛，刚刚跟孙翔孙队长是不是在起冲突。江波涛笑呵呵地应付过去了。

“拿成绩说话。”轮回的副队长优哉游哉地说。

以轮回这一赛季的走势来看，谁也不能说这话有问题。

但问题在于，周泽楷情绪确实有点问题。

我这是怎么了。

他问自己，心底有点害怕，有点惶恐。

叶秋到底在发什么疯。

他又有点生气，有点失落。

他低着头刷叶秋和他的聊天记录。实在不明白上周还给他发不重样的爱心表情的人，过几天怎么就忽然成了陌生人。

他又觉得自己在自欺欺人。

附骨之蛆般缠在他心里的那丝想法被他强硬地隔绝在心房之外。他不愿意去想。

叶秋可能跟这世上成千上万的男人一样，想要一个温柔小意的女友，想要养一个带着自己骨血的孩子。周泽楷在脑中搜罗曾经的斗神的感情史——他自然想不起来，他没关注过。

他心下惶惶，撞到了人，撞得很重，两声惊呼响起，在通道里传了许久。

“周泽楷，你不会看路？”

他抬头一看。

又是孙翔。

嘉世队长此刻神色很冷，他冷哼了一声。

“我看你是真的有毛病。”

周泽楷没说话，他只是盯着孙翔。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哑巴么。”孙翔更恼了。

然后他冒出了一句周泽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话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如叶秋？”

他差点笑了。

“什么？”

他猛然看向孙翔，表情大概透着怪异和惊诧——孙翔脸上似乎有点红，大概是明白自己会错意了。

“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他说。

叶秋，叶秋，叶秋……

一个个都怎么了？

在他认识叶秋之前，从未有过一个名字如此频繁地在他生命里出现过。

孙翔却更恼了。

“好，你有种。”他说，他一手掏出账号卡，在手间摇了摇，“来单挑。”

那是叶秋的卡。

周泽楷眼后有一股灼烧的热意，他想起叶秋眼下的青黑，想起了队长的samsara，想起了一切一切曾经来过这里又离去了的人们。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枪穿云，银白色的卡片在指尖摩挲。

他心里的火又渐渐熄灭了。

他跟着孙翔，默不作声地去了客场战队训练室，开了两台机子。嘉世队员们死气沉沉地在里面发呆。见人进门，也只是懒懒地抬眼瞅了瞅。

“看什么看？出去出去。”孙翔吼道，嘉世队员便听话地站起来，木偶般地一个跟着一个出去了。

“你用这个。”孙翔给他指了一台机器。

他们打了四场，孙翔赢了第一场，后面却被连下三场。他默默地看着孙翔手越来越抖，越来越抖，直到握不稳鼠标。他眼眶周边一圈都在发红。

“嘉世要出局了。”孙翔说，他低着头，抬了手，拇指和食指在鼻梁上轻轻捏过。

周泽楷“嗯”了一声。他蓦地意识到孙翔还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十来岁的人，卡在二十的边，比他还要小上两岁。

他看着少年人的意气被一点点磨去，仿佛自己心里也死去了一块儿似的。

“抱歉，我今天心情不好。”他说。

孙翔却笑了。

“你还会说‘我’的啊？”他变脸变得快，现在看着，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我还以为你说话永远不会超过六个字。”

“不喜欢说。”周泽楷说。

孙翔便又笑起来。

“我也……我也心情不好。”他说，“轮回这赛季……这赛季劲头这么好，你有什么好苦恼的？”

我可苦恼的可多了。周泽楷想。

“加油吧。”他没有正面回答。

孙翔却也没在意，接着自言自语。

“我会证明，我比他好。”他又看向周泽楷，眼神挑衅，“比你也好！”

周泽楷只是沉默。

出道三赛季，他还是没能习惯作为别人挑战的对象，作为前辈存在。

周泽楷摇摇头。

他没说什么话，只是拎起队服外套，套上，走了。

孙翔的目光凝在他背后。

如芒在背。

TBC

孙翔这时候刚刚带着嘉世主力团被叶修在网游里团灭了。

——《文艺青年周泽楷》

十七 戒断

三天后，叶修开始出现戒断症状了。

他打定了主意不再放纵自己，不再给人不必要的希望，和不可瞭望的未来图景。

但他心烦，意乱，易怒，头痛，暴躁。

心里还充满了跟周泽楷说话的渴望。

跟周泽楷说话的渴望。

跟周泽楷。

说话。

……

病得不轻啊。

……

戒烟可能都比这好受。叶修叹了口气，他打开qq，自然而然地点开了不周的对话框——然后关上。

他出门抽支烟放风，抬头望云，不知道最近这些云都怎么了，全都长得跟小猪佩奇似的。他又想起周泽楷。

开了电脑，弹窗弹出嘉世和轮回的比赛广告。枫叶和子弹相交织，咋一眼看着是logo设计，叶修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他又点开来看。上回兴欣网吧放录像时，他只顾着愁嘉世，这一次看，心神却在周泽楷身上。周泽楷打得——非常豪放，有种毁天灭地的气势，场下眼神更像是要把孙翔扒了皮生吃了。长得好的人，生起气来也赏心悦目。可问题在于，叶修从来就没见过周泽楷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情感波动——

“小周怎么了啊？”他自言自语。

“诶，有人说是失恋了。”旁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压低了嗓的女声，神秘兮兮的。

叶修吓了一跳。他回头，看见陈果荡着马尾，眯着眼对他笑。

“老板娘今天心情很好啊。”

“我们战队成型了，你心情就不好？”陈果问他。

她又细细打量着他。叶修坐直了些。

“……你心情好像真的不是很好。”她总结，“今天怎么了，这么反常？”

“我……”叶修说，“先别说我，你知道他怎么了？”

他指指屏幕上跟孙翔剑拔弩张的周泽楷。

“前两天的微博热搜呢。”陈果说，她掏出手机翻翻，“你不用微博，不知道吧。现在人也是，一点风吹草动，什么事儿都能上热搜。——好在周泽楷长得好看，不然看着多无聊啊。”

“老板娘，因果关系反了吧。应该是因为周泽楷好看，所以干什么事都上热搜。”叶修一本正经地说。

陈果没理他，她忽地又严肃起来。

“不过那也是我们兴欣战队的阶级敌人！”

“……老板娘你这站队意识不错啊。”叶修说。他拿过她的手机，翻了翻。起因是周泽楷发了一条微博。

“周泽楷 轮回队长V 转发 @你给的殇-我用一辈子去忘：别让我习惯了你的好，又玩笑着离开。”

……叶修被震住了。

“这……这小周写的？”他有些颤抖地问陈果。

“转发，转发啊大哥！你不会连转发都不知道吧。”陈果说。

叶修自然知道转发是什么，不过他刚刚有点恍惚，没看见，甚至把那人的网名也当成着一句话的一部分了。

“我说呢，不像他啊。”叶修说，他面上有几分走神。

“不过我看了看他的微博，他老转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陈果说，“真看不出来，平时那么不爱说话的一个人，微博上咋那么活跃。”

她伸手过来从上往下翻了翻。

叶修看到一遛眼花缭乱的图文。

他咂嘴。

直到刷到一张杜明发的他抱着电饭煲的照片，相片里面周泽楷呆呆地看着镜头，怀里抱着一个翠绿色的电饭煲——翠绿色！

周泽楷转发了这张照片，并发了一个骷髅头的表情。热评第一是杜明的队长我错了我能不能不跟你做对打训练了ballball你求求你人美心善的队长啊。周泽楷的粉丝在底下像过节一样欢天喜地，叶修刷了这么一会儿，倒是明白了原因。周泽楷的微博跟个文艺青年一样，天天伤春悲秋，就是不发自拍。粉丝要瞧他的照片，都得到他队友或者轮回官微那儿偷。

“他要电饭煲干嘛啊。”叶修笑得喘不过气来，“谁给他的，他又不会做饭，天天吃食堂吃外卖好吧。”

“你怎么知道？”陈果八卦了起来。

叶修咳嗽了一声。

“我们联盟职业选手都不会做饭。”他强装严肃。

陈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先去看看二楼怎么样了。”她说。

陈果去忙，叶修又一个人了。他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面前开着荣耀。

君莫笑回到了第十区。

千机伞升级还差点材料，蓝白晶。 他懒洋洋地在公会里招徕人，一起去打蓝晶骑士。这对他来说完全不是什么难题——那些会长们在指挥上跟他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他发着指令，六七百号人便乖乖地按他吩咐地攻击。可那些人里却没有不周，也没有天边最美的云彩。

他遥遥望了一圈，俱乐部公会都在附近的荒漠四散围着，连走进也不敢。蓝溪阁，中草堂，轮回——

他心里突然冒出了个主意。

“小孤啊。”他打开了孤饮的对话框。

“叶秋！你什么事？”对面秒回，“叫谁小孤？”

这人跟他似乎有点不对付——其实整个第十区的各大会长，除了蓝河稍稍好些，大多恨他恨得牙痒痒。

但这人不同，这人似乎对他有点私人上的意见。

叶修这就有点犯愁了。

“你们队长心情不好啊。”他问。

那边噼里啪啦打了一大通话过来，夹杂着各种惹人的刁钻问候。叶修提炼了一下，大概可以用两句话概括，一，我们队长心情不好这怪谁，二，你他妈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了。”叶修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被说得心上也有几分怒意。

是周泽楷擅自先把关系提到另一个档次，他选择了冷处理，这难道不是伤害最小的方式？

但这话却不能和孤饮说。他不愿泄漏周泽楷的隐私，他更不愿意跟这站在对立面的别家会长倾诉自己的苦恼。

“我倒希望他不要老往兴欣跑。”孤饮说，“他开始玩网游的时候，我还以为轮回公会的好日子来了。如果你和他中哪个人是女的，我搞不好要以为他喜欢你。”

好吧，周泽楷已经没隐私了。

“你是第二个这么对我说的人了。”叶修说，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死，“我来想想办法吧。”

他叹了口气。

“你最好真的想出办法来。”对面发来这样一句话。

❧

他倒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

他寻思着要不干脆拉黑了不周那个号，但动作时又舍不得，而且周泽楷这两天也不给他发消息了。应当是已经过去了吧。

叶修不知道。他不明白周泽楷怎么就喜欢上他了。

他又翻了翻聊天记录。

可能真的是我撩过头了。

他反思。

叶修在网游里照样风风火火，和魏琛在八大公会之间周旋，到了周六又挑出轮回和百花的比赛来看。——他很少看现场，往往都是赛后下载视频复盘，但这一次，他却在电脑上开了直播，听着潘林和李艺博在那儿假模假样的分析。

视频里的周泽楷看着还是古井无波，他刘海又长了些，半遮了微微上翘的眼角。周泽楷外眼角比较高，睑裂细长，又常年带着润意。叶修前翻微博的时候便看到有他的狂热粉在抒发情感。“他的眼睛会说话。”那人说，“所以他无须多言。”

他的发尾轻轻贴在肩膀上，让叶修想伸手揉一把。叶修打量着他，就觉得他长得像一件艺术品，适合封存了放在博物馆，而不该行走在世间。可他在线上又生动得要命，那么——可爱。有那么一刹那，他有些怀疑。不周和周泽楷真的是一个人吗？

他又想起了那个吻。

他记得他推开了周泽楷。

但等开头的惊吓过去，叶修却发觉自己并不反感亲吻。

他甚至在这些日子里多有怀念。

他想念周泽楷嘴上的细小绒毛，适合被唇齿摩挲的唇瓣。咬深一点，大概会变成带着血色的红，不复半枯的白——视频里的嘴唇是红的，大概是上了哪种口红吧，肯定不是被人吻的——还有他小心翼翼地舔他的时候。叶修怀念这个，他喜欢这样的亲呢，他喜欢另一个人的身躯沉甸甸的重量。他感到踏实。他的身躯也很美，比例精密，叶修怀疑如果量量，周泽楷全身上下到处都是黄金分割点，仿佛造人的时候有人拿尺子量着比划似的。

周泽楷打得很好。轮回客场7：3赢了百花。他却在记者会上走神，歪着头，看着旁边的银杏树，不知道在笑什么。有记者向他提问，他便回神地“嗯”了一声。

叶修依稀记得当年他向他挑战，像一团蓬勃，炽热，噼啪爆响的小火苗，如今，他成了蓝白的烈焰，看着似水温柔，却能烧钢灼铁。叶修觉得他顶不住这样的温度。

魏琛问他季后赛押谁。

陈果问他是不是真的看好轮回。

“如果我是开地下赌庄的。”他说，“轮回的赔率我一定设置成最低。”

❧

叶秋好几天没上游戏了。

周泽楷开着“你爸爸”在神之领域乱转。“你爸爸”是方磊送他的号，名字很大爷，号却是个女号。方磊送他时嘱咐他帮他玩，但他那时在训练营昏天黑地——这倒也有些好笑，他刚刚在职业圈时一天静坐在电脑前的时间远比他现在成为了正式职业选手多。似乎许多行业都是这样，但周泽楷也不是很清楚。

他现在蓦然想起来，心里泛上来几丝愧疚。他上了号，四处转了转，神枪手穿的非常杀马特。女神枪头顶黑色骑士帽，后面插了一长支羽毛。黑风衣，红内衬，风衣里又穿了白色低胸小背心，白发在身后扎成一条长麻花辫，一走路就飘啊飘，跟以前坐在船头唱山歌的小妹妹似的。他开截图，给方磊发了一张照片过去。方磊没回。方磊很久没上线过了。

周泽楷听说好多人现在都用微信了。他没微信。

他这两天实在没兴趣上不周和天边最美的云彩。看到云就像到叶秋，看到牧师也想到叶秋，复盘和霸图的比赛时，他把“切断张新杰和韩文清的联系”一不留神说成了“切断叶秋跟韩文清的联系”。吴启正喝水，一听这话就给呛着了，方明华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江波涛若有所思，吕泊远和杜明一如既往地魂游天外。他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脸色红红白白，抿着嘴不肯继续说了，江波涛等了许久，无奈地接过了话茬。

训练结束后，江波涛偷偷问周泽楷怎么了。

周泽楷闷声掰手指，愣是闭着嘴摇头。

江波涛也习惯他这性子。不想说就是不想说。

“你爸爸”早已没了公会——毕竟是一个将近六年没有上过的死号，他现在蓦然上线，倒是有不少人发来了问候。

荣耀玩家真的长情。周泽楷想。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开心，就弯着眼，一个人默默地笑。

他一一开了消息，给那些人回复“不是本人”，多数人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但也有例外。

“爸爸！Oh！你回来了！”

这是一个特别激动的人。

——甚至认起了爹。

周泽楷定睛一看，这人游戏ID赫然就叫“你爹”。

“不是本人。”周泽楷说。他实在忍不住，咧开了一个笑——又条件反射地咬住嘴唇——这样笑不雅观，不太上镜，不符合他的人设。轮回是给他培训过的。他知道网游上总有人想占别人口头上的便宜。可周泽楷有什么便宜可占？他没有父母了。

“那你是爸爸的？”

“学生。”他说。

“哎哟，大侄子！”那人说。

周泽楷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从爸爸变成了大侄子。

“不是。”他说。

“我是你爸爸的同学啊。”他说，“我现在想起来了，方sir当年好像确实跟我讲过这号送人了，送他特喜欢的学生。这狗东西现在失联了，也不知道在搞什么。怎么，现在才想起来上来？”

周泽楷有点脸红。

“嗯。”他说，“之前都没空。”

“哈哈哈。之前方sir一直在霸气雄图，他太久没上，就给kick out了。我先把你加回来啊。”

这人说话似乎有点英汉夹杂，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习惯，是故意装逼还是真的就习惯这么说，周泽楷不关心。

他比较烦恼的是，他初中以后就没碰过英语了，他有点痛苦。

“啊？”

周泽楷记得孤饮跟他说过，大公会都特别难进——审核非常严格。不说他一个65级的神枪，就算满级全身紫，也是要先考量一番技术的。

“不是总会。”你爹说。

“等级够？”

“嗯……”你爹沉吟片刻，“确实不太够，但叔叔好歹是霸气雄图第五分会的会长，加个人还是可以的。你先来，我带你玩玩。”

霸气雄图第五分会会长你爹——这定语相当长，你爹显然引以为豪。

又一个要带他的。

但周泽楷并不反感。

只不过，他看着自己头上“霸气雄图第五分会成员”的称号，觉得自己在卧底之路上越走越远了。公会里的人又冒出了一茬，周泽楷现在发现玩游戏也是有规律的。每次加入一个新的公会，那些人的欢迎致辞永远是那么些，躺平任调戏，报角色四围，家住哪有照片吗。

不过这次新增了要他报三围的。

“谢谢。”他说。

“方sir的学生就是我的学生。”你爹说，“来来来，叔叔带你玩啊。”

“我二十一了。”周泽楷说。

“……那哥哥带你玩，哈哈。晚上你有时间吗，带你去我们精英团弄点装备，打打本，升升级。”

金子在哪里都发光，周泽楷技术犀利，只干事不卖萌，迅速跟一批人打得火热。他过了几天没有叶秋的清净日子，感觉浑身舒爽。

这才是玩网游吧。他想。

但好景不长。

❧

“你说叶秋。”周泽楷面无表情。

“对，就他！叶秋大神啊！”你爹说，他压低了嗓门，“在！咱！们！第！四！分！会！卧！底！呢！”

“叶秋。”周泽楷重复。

“对！会长亲自告诉我们的消息，不可能有错。”他信誓旦旦地说，“用的是个骑士，叫无敌最俊朗。”

“无敌最俊朗。”周泽楷重复。

“你看，我第一个就跑过来告诉你了，是个称职的叔叔吧大侄子。”

“……”

叶秋都不敢叫我大侄子。

周泽楷很想这么跟他说。

他想着，又有点脸红。

“不过这话你不能跟别人说。”你爹说，“这在我们霸图呢，是不PC的！一起diss叶秋才是PC的，所以你说出去我就完了。”

“什么是PC？”周泽楷问。

“啊啦，就是政治正确啦。在我们霸图，一起怼叶秋才是正确的嘛。”他说，“但咱们喜欢叶秋的霸图人呢，其实私下里啊有一个小群的。”

你爹给周泽楷发了一个群宣。

“霸图叶粉的爱心小窝！哎呀我知道这个名字有点oxymoron的啦，但是，就我们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live and let live嘛，要我说，霸图对叶秋就有点太上纲上线了。”

“不，我不来了。”他说。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他愤愤地拿这话去问江波涛。江波涛沉思了片刻。

“这可能是Baader-Meinhof现象。”他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周泽楷问他。

“一旦你接触一个新东西，这个东西就会不断在你生命中出现。”

“……一旦我认识叶秋，叶秋就会不断在我生命中出现？”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江波涛摸下巴，“其实人类的工作记忆都有选择性，你只会关注你认为值得的信息。比如我们打比赛的时候，哪怕隔间是透明的，我也不会去关心赛场外的观众在干什么，我关注的只是荣耀。”

“可叶秋又不是荣耀。”周泽楷说。

“但你把叶神放在心上了呀。”江波涛说。

TBC

起太早了，头疼。

不预警了，我感觉从这章往后都是大型ooc现场。

TO ...，兰大爷：谢谢捉虫，爱你们

TO 白门：其实老叶就是太清醒了所以才想当断则断，唉。

——《我觉得这章不需要副标题》

十八 卧底之王

周泽楷没忍住。

他还是申请加入了霸图叶粉的爱心小窝。申请很快就通过了。

这是一个小众精英团体，只有六十三个人。

不过，加上周泽楷，现在有六十四个了。

加入一个新的群跟加入一个新的帮派差不多，反正惯例是要爆照的。周泽楷自然不会爆照。

你爹对他的浪子回头表示了热烈欢迎。他是这个群的三个管理之一。

“我们群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加入了。”他感慨地说，“毕竟招人都是地下进行的，实在是难度颇高。”

然后他开始了号召讲话。这个群里有四个霸气雄图第五分会的成员，其中一个是最近跟他玩得很好的姑娘，叫微云。微云一心认定周泽楷是个被家长严加管束以至不敢开麦的高中生小妹妹，很快把他纳入羽翼之下。你爹在这方面倒没怎么作说明。他甚至跟周泽楷科普了半天如何做好一个人妖。

“有很多人说要用颜文字，多发表情，其实这是一个误区，很容易用力过猛。”他说，“要不动声色地伪装妹子，主要要在每句话的结尾做文章，首先就是语气词，说话可以带着‘呀’‘呢’‘啊’。”

“……我经常用呀。”周泽楷说。

“很好，那你有先天的优势了。进阶就是使用一些语气词，如‘惹’‘2333’‘hhh’，放在句尾，会显得比较青春可爱。”

“嗯。”周泽楷说。

“你这样不行。像这样用嗯就显得比较冷漠。可爱的女生都是用嗯嗯，啊这样惹之类的词。”你爹对他做出了评判。

“这样惹。”周泽楷说。

“……好怪啊……你还是保持原样吧……”你爹又说。

“哦。”

“这些都只是奇技淫巧，最重要的还是要有颗随时警戒的心。你瞧瞧我俩这情侣名，当年方sir和我可是神雕侠侣一样的存在啊。”他陶醉地说，“担得起一句star-crossed lovers. 那群小姑娘羡慕死我们了，哈哈。”

周泽楷不觉得你爹和你爸爸真的是情侣名。

“嗯。”他说，“我知道了。”

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叶秋知道他也在霸气雄图——好像是他在跟踪他似的。

他可没有。他可无辜了。

所以，在这里，多说多错，少说就对了。

群里的小型会谈还在进行着。

“大家已经知道，叶神在我们霸气雄图，已经以MT的身份呆了将近一个星期了，ID是无敌最俊朗。根据蒋会长的意思，他会在十个分会中流动视察。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蒋会长在坑他做白工。”底下有人说，“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觉得我们应该找上叶神，向他揭露会长的无耻举动！”

“……先别打岔。”你爹说，“还有，虽然我们是叶粉，但在这一身份之前，要记住，我们首先是霸图人！一切以霸图的利益为先。”

他顿了顿。

“然后在可控范围内为自己谋取一点小小的福利。”

那兄弟偃旗息鼓了。

“我计划，以霸气雄图第五分会会长你爹的名义，正式邀请叶神来视察我们第五分会。不出意料就在明天。”你爹说，“我们要向他展示我们第五分会霸图人蓬勃向上、积极进取的精神面貌，争取让他多留下几天！”

“说真的，秋秋到底来干嘛啊？”又有人问，“他不会真没发现自己已经掉马甲了吧？我觉得他卧底技术不会那么差。”

群成员讨论了起来。

“他前两天打狼头蒜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对，咱们正常的网游玩家哪儿能有一挑二的实力？对不起，狼头蒜，我没有鄙视你的技术的意思。”

有个人发了个哼。正是狼头蒜。

周泽楷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

“发生了什么？”他打字问。

“新人不知道么？”

群里嘻嘻哈哈了一片。

“前两天叶神在第四分会的羊之团带空中陵墓，通关了。咱们蒜仔正巧也在打，他跟喜之羊一直不对付嘛，出了副本就吵起来了。然后这小子，哈哈，我都不想说。”

“求你别提了好吗。”狼头蒜说，“我不知道那是叶神啊……”

“然后他就跟叶神叫板了，被按在地上揍得连妈都不认识。”

爱心小窝里，连空气都快活极了。

“狼狼，嗯？过几天叶神就说不定又要来你的团了哦？”微云说。

“我没脸了。”狼头蒜说，“我真没脸见他了。”

他发了一个号啕大哭的表情。

“那你还要不要跟他去打本？”你爹问狼头蒜。

“……打。”狼头蒜说，“跟叶秋比起来，面子算什么。”

“小周呢？”你爹又来问他。周泽楷用不周的号进了群，你爹便也这么叫起他来了——毕竟作为霸气雄图第五分会的会长和霸图叶粉的爱心小窝管理员，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管周泽楷叫爸爸或者大侄子。

周泽楷开始挣扎。

“去吧……”他说，“如果有空……”

“这可是跟叶修亲密接触的机会啊？可以逃课的吧。”微云问他，她发了一个摩拳擦掌的表情，“我已经跟公司请好假了！”

可明天周六，他要打皇风。

“明天有事。”他说。

一阵唏嘘。

❧

“不好意思啊，昨天跟第六分会他们约好了。”叶修说，“不过现在也不迟！”

他操纵着君莫笑来到了副本门口。第五分会的会长你爹已经在那边做出了一个双臂大张的欢迎手势了，他右边站着狼头蒜——叶修还对他有点印象，左边则站着一个高挑的神枪手，是个姑娘，踩着长靴，风衣外黑内红，白发扎成一个长长的麻花辫儿。不过头上的名字多少破坏了点她的气质。你爸爸。

这名字。

叶修又开始想周泽楷了。他最近看到个神枪就要想轮回队长一回。他觉得这样不太健康。

“无敌兄说得没错啊！”你爹说，“不迟不迟，觉得我们这儿好的话，可以多呆几天。”

“谁指挥？”叶修问他。

“还有谁？您来您来！”你爹说。他听着很亢奋。

“这位兄弟没意见吗？”叶修笑着指向狼头蒜，“上次我们还闹了点不愉快。”

“没意见没意见。”出乎叶修意料，反倒是狼头蒜开口了，语气一丝勉强也无，“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得了，这肯定知道他身份了。

但他心下奇怪，霸图人知道他身份，难道不会有想揍他的冲动吗？这几个人是什么情况？

他是万万想不到霸图里居然也潜伏着几十个埋藏很深的斗神粉的。

叶修漫不经心。他这次卧底霸图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有谁看出来了也不奇怪。

“那就我来指挥，先说好，中途可别有谁不听指令，死了我不负责。”

现下，无敌最俊朗在霸气雄图转悠了几圈，早不负当初人人不顺眼的状态，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香饽饽。叶修这几天打了好几趟这个副本，开怪轻车熟路，此时便分了一半的心去观察团里的牧师。

余光里黑衣一闪，叶修看过去，那个叫你爸爸的姑娘从他身后一个小石山上跳了下来，在空中轻轻巧巧转了个圈儿，对着石像就是一桶连射。她动作很好看，风衣在跑动时翻出了红色的底，像一团火焰。

周泽楷也喜欢这么从高处往下跳。他每次一跳，就喜欢把枪口斜过来，枪膛贴着前胸，一手在前，一手在后，这样侧身跑着射击。

魔怔了。叶修摇摇头。看着个技术好点的神枪就想他，有完没完了。

他又重新把心神放在牧师身上。只偶尔才瞟一眼你爸爸那极其漂亮的技能循环。百人副本打到第九个Boss时，还真让他给发现了一个苗子。水战时牧师主要站桩奶，那个叫小手冰凉的玩家，每次技能给的时机都精准完美。

最终Boss又到了。

叶修便过去给治疗排站位。排了几个，便到了小手冰凉。

“小手，你过来，站这里。”他说，小手冰凉跑了过来。他又开口，状似无意地寒暄了一句，“妹子刚刚技能放得很好啊。”

回答他的赫然是一个男声。

“我不是女的。”

“哎哟！”叶修有点惊讶，“不好意思。这……不太常见啊。”

“这个号原来是别人的。”小手冰凉耐心地回复。

叶修嗯了一声。他又走到前面准备开怪。

余光又瞥到了你爸爸。白发女枪手在那儿甩着枪花——看着在走神。周泽楷发呆的时候也喜欢把左轮拿在手里转。练微操，他这么回答叶修的询问。

……不会吧。

❧

“不太方便。”周泽楷说。

“这样啊……”叶秋意味深长地说，“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他却没往下讲了。

周泽楷心跳差点儿停了。

“你等等。”

叶秋刚刚来跟他攀谈。天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反正他好像发现了点什么。

周泽楷一点都不想暴露身份。

他点开了你爹之前给他发的一个变声器。

在这之前，周泽楷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这种……科技。

“这是什么？”

“能让你听起来像你角色的东西。”你爹说，“可以把大老爷的声音变成可爱的女孩子的声音。”

“我要这个干嘛。”

“Just in case.”你爹叮嘱他，听起来有点忧伤，“这也是你方老师的遗产……非常好用，非常靠谱。”

周泽楷觉得方磊的形象正在不停地被颠覆。

变声器加载很快，界面简单，粉红背景，围绕着很多爱心，在电脑桌面上小小的一块儿，拖到边就能自动藏进去。周泽楷咬牙选了个音效。

清纯萝莉音。

周泽楷闭上了眼。

“无敌哥哥想说什么呀。”

他脸红得快原地爆炸了。

无敌最俊朗沉默了很久。

“没事，就问问。”他好一会儿才说。

这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周泽楷七上八下。

“还要去打本……”他说。

❧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呢。

“那我不耽误你了。”叶修说。

他瞬间没了说话的兴致。

神枪手声音很可爱，听着像个甜丝丝的高中少女，不过“无敌哥哥”这种称呼真是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概比听到无敌最俊朗这个名字还要让人想翻白眼吧。

叶修当然没兴趣。

他暗骂自己多心。

他转身走了。

❧

当卧底真是太不容易了。

当多重身份的卧底更不容易。

周泽楷总结了一下，他现在有四个身份。

首先，他是霸气雄图里的轮回卧底。

其次，他又是霸图人中的叶粉卧底。

接着，他又是霸图叶粉中的路人卧底。

最后，他还是除了你爹之外所有人眼中沉迷荣耀的高中少女。

每一个身份都有这属于这个身份的责任。

所以你爹喊他去打北桥法师，跟着涨涨见识的时候——周泽楷应了。

他有点好奇，他还没完完整整地打过野图boss。

“我不会，有问题吗？”

“没事，不差你一个。”你爹豪气地说，“而且你技术也not bad嘛。”

到了地点，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哎呀。

……这个Boss，轮回公会也是想要的呀。

TBC

本来这章其实是不存在的，但我昨晚半夜心情很差所以就想写一个开心点的段子放松一下。

希望没有太雷。

纯叶攻，纯黄受和纯食1v1的宝贝请忽略我下面这段话：

今早很开心，因为最喜欢的文时隔两年更新了……

虽然我一直说我是很吃大三角的，但这么这么喜欢的也就那么一篇文。大三角难写啊，三个双箭头怎么才能自然地搭起来？很多r就是爽一爽，其实剧情经不起推敲嘛。

这篇虽然也是一篇r文，但剧情比较能经得起推敲了。

cp是黄叶周，以前po在菠菜文库上，后来好像被删了。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好看……

我爬墙回来发现这篇文没了，心里满是悔恨……

为什么没存档。

然后峰回路转，又在lofter上发现了太太……

然而伤心的事又发生了。太太贴的外链全挂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是，昨天太太更新了一篇9k的番外，还补档了。

永远的遗憾就是这文没完结。

太太lof：

http://shuohaodexiaohaorenxing.lofter.com/post/1d335ad2_12117488

AO3:

https://archiveofourown.org/users/zzzzzzzaz/pseuds/zzzzzzzaz/works

又狗血又好看啊……心理活动三个视角都感觉特别戳我……就，特别戳我。而且r真的好看。

就那种完美切合各种kink……

而且我自己其实成分有点复杂。因为虽然我最最最最喜欢叶周，但我偶尔会想……搞老叶？就，我算纯周受，但我不算纯叶攻。我分析不出来为啥，我以前萌cp没这么萌过。

而且虽然现在我喜欢叶周了，但我原来其实最先写的是黄周。

所以看这篇文就真的很爽……

三个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个……

小周心中黄叶早就私定终生了。但他不想放手，他喜欢老叶。

黄少内心比较复杂实在概括不出来。他又喜欢老叶，又喜欢欺负小周（因为喜欢所以欺负……）。

老叶看出来黄少喜欢小周了，但他看不出黄少也喜欢自己……或者说，在他心中，黄少对小周才算得上是真的喜欢……

啊好心疼，好在番外还是很甜的……

酸爽啊。

早晨趴床上做了一个存档……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还是这样一气呵成地看下来不用切来切去比较爽……

TO 白毛毛：哈哈哈这也算黑嘛？那我还黑了莎翁。

@yyyyyyy 我觉得从最开始的格局来看是，叶喜欢黄，黄喜欢周，周喜欢叶……其它都是慢慢发展出来的。双箭头的话……我觉得黄其实对老叶一开始是基友情更多一点，然后慢慢变质，变质得他俩还没意识到。？反正一开始要是说这文里有哪个一定不喜欢谁，就是周真的对黄无感。不过这一切在番外里解决了嘛，我觉得总体是个HE的。也有可能我理解的有问题啦。

TO ...：有理，你说服我了(/ω＼)我觉得吧，觉得叶周双箭头其实是因为我个人把性和爱分得不是特别清楚（个人毛病嘛！其实写《晚星》是对我这个毛病的一个therapy）。我感觉都是费洛蒙在作怪……

十九 桥

叶修在往那破破烂烂的北桥上迈的时候，他心里突然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

浅花迷人站在高地，不要钱似的往下扔炸弹。他看好的牧师站在身后，在绝好的时机，绝好的站位，给他投了一个治愈术。

然后他在密密匝匝的喧闹声中，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枪响。

巴雷特狙击。

角度刁钻，避无可避，手法眼熟。

啊哦。

他想。

❧

周泽楷却就销声匿迹了。叶修在域河下游跟张佳乐攀谈，又有些心神不宁，鼠标时不时轮一圈，君莫笑四处张望。

“你找谁？”张佳乐很敏锐。

叶修叹了口气。

“我觉得刚刚那神枪手是小周。”

“小周……谁啊？”张佳乐说，“周泽楷？”

他半信半疑。

“我当时正面朝他的，他好像是霸气雄图的。周泽楷要是来，那无论如何也该在轮回吧。”

“那么精准的两狙，也不是普通网游玩家可以做到的。”叶修说。

霸气雄图的神枪手？

“搞不好是其他职业选手呢？”张佳乐说。

“霸图……霸图没有神枪手吧。”

“有。”张佳乐说，“我上次听乘风说他们训练营里有个不错的苗子。”

“你跟郑乘风什么时候有交情了？”叶修笑道。

“他是我同期啊。”弹药专家说。

“……我还是觉得是周泽楷。”

“为什么啊？”

为什么，为什么倒是不太方便说。

难道说他觉得那个巴雷特狙击的气质特别像周泽楷？

难道说周泽楷在网游浪的时候基本是想不起来自家公会的？

他觉得张佳乐能笑得花枝乱颤。

三秒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究竟想了什么，被自己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修辞给惊到了。

叶修活动了下肩颈，从口袋里掏了根芙蓉王出来。

都是百花缭乱和浅花迷人的锅。

张佳乐怎么那么喜欢花？

❧

周泽楷在霸图的卧底生涯结束了。

你爸爸被踢出了霸气雄图第五分会，埋在人群里被集火。他三两下飞枪跑到君莫笑视线的死角，女神枪风衣翻飞，猩红的底面时隐时现，走位酷，打法炫，好些玩家被震得发愣。但荣耀顶端的大神也抵不过一个军团的轰炸，他很快被轰回了复活点。

六十九级了。

左轮紫武掉了一个……他在包里翻出了一个蓝武，勉勉强强装上。甩了甩，感觉不太顺手。

他蓦地有几分难过。

你爹正在用私信疯狂轰炸他。

“大侄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叶秋正在帮咱们抢boss啊！”

“啥时候打他不好啊你还暗中偷袭！”

“我竟然不知道你是如此一个叶黑！”

他痛心疾首。

方才就在张佳乐和叶秋深情对视，北桥相会时，你爸爸枪口冒火，突放冷箭，双重控制，超远狙击，百米穿杨，把浅花迷人和无敌最俊朗直接轰下水。

他又有点气。他不见叶秋的时候老想他，一见他就只想揍他。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暴力分子，但最近他脾气实在算不得好。

他总有种事态彻底脱离掌控的感觉。

好在叶秋此刻退役，不然赛场上见到，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我打错人了。”他说，“我不是叶黑。”

“你当我傻呢！”你爹说，“不过你那两枪是真的厉害，考不考虑来霸图发展发展？二十一岁开始走职业其实也不是特别老……”

周泽楷气闷。他回了北桥。四下里早没了无敌最俊朗的身影，但浅花迷人却还在那儿，神挡杀神，如入无人之境。霸气雄图在无敌最俊朗消失后已经彻底输了这场Boss资格争夺战。

周泽楷看场上，轮回似乎是占优的，但浅花迷人绚烂的枪影已经把轮回队形冲得有点儿散了。

他秉着轮回队长应有的负责态度，又兢兢业业地看了半分钟。

轮回其实在一片混沌中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秩序。

他听到那人群中有一声很是粗犷的声音在喊着，似乎是整个轮回军团的指挥。浅花迷人枪口一转，整个百花谷的集火都冲着那指挥的术士走了。

“靠！！！”术士大吼一声。

魏琛后来跟周泽楷回忆的时候，你爸爸就像是天降的女战神，一人双枪抵住了万千人马。

“谁知道是你小子啊！”他忿忿不平地讲。

——当然这夸张了。轮回的神枪手也是很多的，只是技能自然在精准度上跟周泽楷差得远。神枪手子弹自带僵直，这么一扫出去，对面技能断的断，歪的歪，术士那儿压力骤减，重掌指挥大权。

周泽楷当即便收到了一个入队邀请。

“这位美女，”那术士说，“我看你没公会，要不要来跟哥的团混啊？”

周泽楷被这个称呼震住了。

术士又开始大吼大叫地指挥。与此同时，周泽楷收到了一个好友申请，他通过了，然后发了一个笑脸。

“神枪妹妹这么厉害，之前在哪儿高就啊？”术士问。

“刚被霸图踢了。”他发了个文字泡。

周泽楷有点吃惊，因为此刻那术士的指挥还没停，私聊消息却不停地过来了。他现在对网游玩家有了点基本的认识。这人手速很快。

“怎么回事？”术士问他。

周泽楷没回答。

“呵呵，名字很霸气啊！”术士说，“美女多大了啊，家住哪儿呀？”

“浅花迷人过来了。”周泽楷提醒他。

轮回公会怎么有这种人啊！

他留神着四周，无敌最俊朗的身影却并未随着浅花迷人再现而出现，他无意深陷鏖战，但确实无法脱身——他看得出，若他一走，Boss基本就落到百花谷头上了。

他在这儿想着，手上动作不慢，往浅花迷人攻去。弹药射程没有神枪手远，对打时算个劣势，浅花迷人正慢慢往他这儿过来。

越来越近。

周泽楷不想把光影引进轮回的阵地，主动出了人群。他有点紧张。张佳乐现在比他高一级。这点优势在他们这个等级的较量上，会被无限放大……

他玩方磊的号便罢了，要是一天掉了一堆装备，那可怎么交代呀？

那弹药师果真上来了。

术士在后面喊着“奶他奶他”，自己却在往人群后撤，慢吞吞地跑出了老远。周泽楷回头一看，心中颇有几分惊奇——他蓦地开了爆发，速射、怒射状态下双手交错，枪口喷火。左轮咔哒地滚，子弹像一片雨，在空中高速旋转。

乱射。

他这乱射却不是随随便便的乱射——周泽楷刚刚摸到了点操纵乱射轨迹的边，此刻就正巧用了出来，漫天的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尽数往浅花迷人身上淋去。

对面一声惊叫。

“我靠，你真是周泽楷？”

周泽楷一顿。迅速打字，他头上冒出了一个文字泡。

“不是。”

“那你是……秦牧云？还是谁，哇，霸图的训练营新人都这么恐怖，还要不要我们这些老家伙活了啊。”张佳乐说，“老叶还跟我说你是周泽楷来着，哈哈。斩钉截铁的，笑死我了。”

周泽楷手一抖，心中满是惊奇，既有偷袭被抓包的一点点尴尬，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这点儿欣喜驱动着他做出了一个不太理智的决定。

“好吧，我是。”他又打字说，“叶秋呢？”

他这文字泡一出来，张佳乐则是差点摔了武器。

“你怎么会在网游里？轮回今天不训练的吗？”

“周一我们放假。”

确实，坚持双休的轮回战队在整个联盟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过，一旦进入五月份，别说双休，连单休也没了。不过轮回主力都是些小年轻，撑得住季后赛的密集训练和比赛。

他这边却是稍稍落了下风。

张佳乐用着语音说话，他却闭了麦，靠打字回应，被匀去了一部分手速。

“叶秋来做什么？”

张佳乐便乐了，他哈哈大笑了两声，声音透着外放传过来，在小小的书房里打了个转儿，又窜到梁上。

有时候，周泽楷觉得这二期出道的前辈实在是太没有前辈包袱，可能还有点自来熟——事实上他还是跟张队同年出道的，但从精神上来讲，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张佳乐神秘兮兮地起了话头。

“你绝对猜不着叶秋在霸图干了什么。”他说。

周泽楷配合地打了个问号。

“他抢了个人走。”弹药专家压低了嗓子，“一个牧师。”

周泽楷手一抖，就吃了一记手雷。

这点子失误不大不小，但落在张佳乐这样的大神眼中就跟海上的灯塔一样明亮招人。

“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了一句。

周泽楷却停了手。

“不打了。”

Boss谁爱打打去吧。

他绑定输出都要跟人跑了。

❧

他闷闷地下了线，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书房有朝南的窗口，细碎的阳光透着窗棂洒进来，上面挂着一盆恹恹垂着枝条的吊兰，枝条上挂了几个同样蔫着的吊兰芽，周泽楷便这么打量了半天。

他拿了剪刀过来，剪了一个侧芽下来，又顺着根剪了剪，拎了个洗净的外卖餐盒过来，圆形的，放了点水，把小吊兰扔进去，靠着碗壁。

他把塑料小碗放在了桌上，又看向电脑。

他开了和叶秋的聊天记录，许久没动过了。

“你忙你的好了。”

周泽楷发着呆。

然后他QQ闪了一下。

他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是你爹。

心脏砸回胸腔，有点疼。

“……你是谁？”你爹说，“别废话，

“他没说？”周泽楷。他一手托腮，一手懒懒散散地打字，上，右，左，shift和shift左边的键。好在他要打的字也不多。

“No, never.”你爹说。

“那我也不告诉你。”周泽楷。他有点儿想笑的冲动，就抿着嘴弯了弯眼。

“没良心。我为了你差点失业了。”你爹说。

笑脸。

“我跟你讲，如果不是因为我是parttime霸图俱乐部工作室员分析师兼职霸气雄图第五分会会长的话，我就真失业了。”那边又送来一大段文字。“当然你可能觉得我这么厉害却只是一个分会会长，不太合适，但反正这只是人手不够我来凑个数嘛。你可是我信誓旦旦举荐进咱们分会的。结果还做出这种事！”

你爹恨铁不成钢。

“臭小子。”他说，“害死我了。”

臭小子。

许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

周泽楷的笑容停住了，仿佛有人往他脸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笑脸假面，严丝合缝。

他不想笑了。

❧

周泽楷四岁时，爸爸给他买了个遥控赛车，车身流畅，闪着一缕银光，像一道闪电。他拿着遥控器，跟着赛车到处跑，像一团小旋风，整个小区的同龄人都羡慕他。他是个爱幻想的，一开始把那赛车当成座驾，还给自己取了个车神的诨名。经过小区的水池时，他又觉得手里的是海陆两栖赛车，一边在后面“呜”的配音，一边把车开进去了。

他的赛车成了一堆废铜烂铁。爸爸喊他臭小子。

他七岁时，学校发蛋糕，他把邻座女生的蛋糕的奶油刮得干干净净，小姑娘在那儿哭了一下午，老师叫家长，他爸爸来了，下了课一路跑来的大学讲师在小学老师面前唯唯诺诺，点头哈腰。接他回家的时候，他又骂他。

尽给我惹麻烦，臭小子。我这旷课可是教学事故，要扣钱的。

爸爸在前面，他握着方向盘，妈妈在给他理衣服，她把他的领子翻了过来。

她亲了他一下。

周泽楷在后面捂住了眼睛。

周泽楷低头，透过浅蓝的睡衣看见了自己的心脏。细细密密的丝线缠在上面，一圈，一圈，绷紧，绷紧，他喘不过气来。然后他就真的喘不过气来了，空气凝聚在房间的顶端，他却被重力往下拉。空气呢，空气呢。他在往上走。

爸爸消失了。

往上爬，楷楷，快！

妈妈消失了。

往上爬。

他又成了那个小孩，他身下是水，慢慢淹了上来。起先他在大哭，泪水鼻涕一起下来，太狼狈了，他在学校可是个酷小孩，但他太害怕了，所以狼狈就狼狈，快来人呀。后来他发现没人听他哭，他便不哭了。他又喊救命，喊到嗓子哑了，声音劈了，但没人听他说话，他就不说了。

他知道现在是白天，可是周围很黑。

臭小子。他爸爸说。活下去。

活下去。

他看到电脑在闪烁，但他看不清。

他看不清。

TBC

今天有点忙，才改好文。

理论上，还有六章，上部就写完了。

但我只有两章半的存稿，唉。

最后太难写了。

怕被打【

郑东走进轮回俱乐部时，正是下午五点。太阳往西落，晚春的风竟然有几丝凉意。轮回网游部三十五名员工，有二十名是从六点开始上班，到凌晨四点下班的。郑东这两天刚刚交接换了班。他把包放进网游部，打了卡，便上了五楼，去天台上抽烟。这是他的习惯，部门禁烟。他好久没抽过了。

天台灰扑扑一片，装缮得潦草，冒着好几个银白色的管道线路，有一人合抱粗。他转出小门。

那儿却有个人了。蹲在那儿，也不知在摆弄什么。

郑东仔细一看，心脏差点吓停了。

那人正在楼顶上烧纸。火是小小的一堆，发出了一点轻微的爆响，那人拿着铁棍，正拨弄。

“喂——”郑东喊，“你在——”

然后他卡壳了，那人转头了。

是周泽楷。

他回了头，也有些怔，然后对郑东一笑，说了声“郑会长”。郑东心里暗骂一声，他放柔了声音。

“周队怎么在烧纸？”他问。

周泽楷看了他一眼，黑黢黢的瞳仁盯着他。郑东视力很好，他看见周泽楷的眼睫幅度很微小地颤了颤。

“清明。”他说。

郑东想起来了。

他今年二十一岁，家里还没有哪个走了的人足够亲近亲近，需要他去真心凭吊，以至他竟然完全把清明节忘到脑后去了。

“烧给谁？”他下意识地问。

问了后他才觉得不妥。

周泽楷眼眸垂下去，又盯着那团火花。他蹲在那儿，风衣在身后堆成一团，翻出许多褶子，头发落下来，遮住了脸。郑东一直觉得造型师给他给他新弄的发型不够酷。太长了，有些软和。他看着很落寞。

“给爸妈。”他说。

郑东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被疑惑和释然占满，但却分不出任何细微的感情。网游部没人知道周泽楷的家庭背景，郑东进轮回前粉了他一年，这赛季跟他打交道，熟悉起来了又觉得幻灭得很，周泽楷从热血少年的中二梦想坠落成了一个不通世事，偶尔不可理喻的有着一副好皮相的普通游戏宅男——不过长得是真的好看到了骨头，打荣耀又带着股争霸天下的气势。郑东偶尔用“粉到深处自然黑”来安慰自己，但他确实无法再汇聚起以往又憧憬又敬畏的脑残粉心态了了。

他还喜欢叶秋。

作为中间人，没谁比孤饮——郑东更了解这两个人之间的忸忸怩怩——可能除了他俩本身，但老话说得好，旁观者清。

郑东的思想主要由两方面组成。

一是周泽楷怎么能喜欢叶秋。

首先，叶秋是男的。

在第五赛季迷上神枪手之前，郑东也曾是个能为斗神上山下海的粉丝。但这一点好感被第十区的接触全部磨灭了，磨得比对枪王的脑残心态还要彻底许多，都磨穿了底，快达到一个负数了。用他老家话讲，叶秋是他见过最能来事的人。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

他心中有自己的一套评判。事实上，荣耀圈流传着叶秋的各种传说，郑东在其耳濡目染之下过了许多年。

他觉得叶秋大概是那种事业上的浪子，感情上的渣男，若是活在武侠小说里大概能做个一人一剑走江湖的男主角，谈恋爱还是省省吧。

另一个想法是，叶秋怎么能不喜欢周泽楷。

……这个想法在偶像光环减退后几经动摇，但郑东毕竟是轮回人，要站队，他肯定选自家队长。

他本以为他渐渐了解轮回这位沉默寡言的队长了——温柔男神的表面下，他脾气有点坏，看不穿人情世故，有时候说话方式让孤饮心里有点火气，他还偶尔情绪走极端。谁知道呢，也许有些东西是叶秋带给他的。恋爱中的人会变样。

他以为这是一个在纸醉金迷中长大被宠坏的小孩。

他上学时就有这样的同学，总让郑东感觉自卑。郑东家境不好，父母合搞的小商铺受电商冲击，挣的钱向来只能勉强度日。

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了解他。

“我以为……我以为……”他说。

周泽楷对他笑了笑。

“没事。”

他在他身旁蹲下。

“我本来想说，在楼顶烧纸不太安全。”他轻轻开口。

周泽楷看他。

“可这边全是水泥。”周泽楷迷惑极了，“不会烧起来呀。”

郑东笑了笑。

“楼顶有时有风，可能会把火星吹走。烧起来了不好控制火势，也不好跑。”

他低声细语。

周泽楷闷不作声地戳纸。

郑东便也没在说话。那火一点一点地熄了，挣扎跳跃着，周泽楷迟疑了片刻，终究没往里面继续扔纸。

“周队父母——”郑东深吸了一口气。他想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发生的，他这些年怎么过的，在哪儿过的。

周泽楷却打断了他。

“走了。”他说，咬字很生硬，很急，“我八岁那年。”

他微瞪着郑东，好像在问他还有什么想问的。

郑东不想问了。

“节哀。”他最后说。

周泽楷点点头。

“介意我抽烟吗？”他问他。

“你抽吧。”周泽楷说，“给我一支。”

郑东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啊，我还以为周队不抽烟的——”他脱口而出，“《荣耀周报》前年十一月刊专访里周队不是说过讨厌烟味的——”

他蓦地停住了话头，恨不得回到一分钟前，把这句话吃回去。

周泽楷却笑了，他弯弯眼。仿佛之前身上的刺在一瞬间全部都收回去了。

“讨厌烟味。”他说，“但戒不掉。”

他便给周泽楷递了一支烟，又给自己点上，周泽楷叼着烟过来借了火，吸了一口，烟气从鼻腔漏出来。郑东等着。

他等到了。

“这什么味的？”周泽楷问，“牛奶的？”

郑东点点头。他爱抽混合烟，香，又偏爱这种奶味儿。工作时里有人笑他抽这种烟，怕是没长大，但爱好嘛，各有各的缘法。

“周队喜欢，我那儿还有一条，给您送训练室去。”他说。

但周泽楷摇摇头。

“不用了。”

“不喜欢吗？”

“喜欢。”

周泽楷还是在笑。

两人站在天台，脚下有一摊烧焦的纸钱，高楼望断，灯火近黄昏。申城熙熙攘攘的热闹仿佛都与他们无关了。

周泽楷抽完一支烟，跟他摆摆手。

“周队回去吗？”他问。

“嗯。”

郑东便有几分歆羨。他还要在俱乐部呆上好久。他看着周泽楷拿了墙边的扫把，把纸灰扫进袋子里，拎起来。他风衣上有灰白的痕迹，是地上的灰尘。

他叫住他。

“你知道……你知道……”他说。

周泽楷看向他，神情疑惑。

“叶秋知道不周是你。”他说。

出乎他意料，周泽楷看起来并不是十分震惊。他只是点点头。

“谢谢。”他说。

他走回楼梯间，下去了。郑东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里。四月的傍晚还有些冷，一阵风吹过，他掏出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几秒后，接通了。

“喂，是我啊，妈。”

一群麻雀在他头上飞过，静悄悄的。

“你和爸最近身体怎么样，我这周日休息，要不要我回来看……”

TBC

停更修文攒存稿。

大家忘掉这章后半截和下一章的内容吧！

我完全不知道该打什么预警了。

前方大型ooc现场

我又看了一遍自个儿的文，觉得可能是巨型ooc现场。

二十一 你喜欢吗？

你若仅用眼眸对我举杯，我将同样以眼神回礼。

你若只在杯口留下一个吻，酒液再无法将我吸引。

❧

他从轮回经理办公室拐出来时已是接近十点。两人在办公室拉锯了一个下午，什么也没琢磨出来。一个说我们要好好研究研究，他说他不急，你们慢慢想，要拿冠军的是你们轮回，我还可以去其他俱乐部转转。

门还没关，就看到旁边地上盘腿坐着个人，头发乱蓬蓬的，低着头玩手机。那人坐姿很不端正，腰弯得厉害，像一张拉满的弓。叶修二十七八岁，正巧在开始关心腰椎颈椎肩周的年纪，看着这姿势就想皱眉，又想说点什么。那人听到声响，抬起头来。叶修的话就又吞回肚子里了。

是周泽楷。

周泽楷看着他，条件反射地想笑，又憋了回去。叶修看着他抿了抿嘴，嘴唇上有点起皮，一时走了会儿神。

周泽楷想站起来，然后就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叶修问他。

他抬头看他，眼睛水亮，又转开视线。

他们已经四十多天没有交流了，叶修心颤了颤。

“脚麻了。”周泽楷低声说。

“那小周你先歇一会儿，我先回酒店了。”他说。

他下午在经理办公室见到轮回队长，周泽楷那时候太客气，又腼腆地对他露出镜头式的笑。现在，他没在笑，表情冷是冷，但生动了许多。他走了一步，又忍不住看周泽楷。

“你在这儿多久了？”

“一小会儿。”

“早点回去睡觉。”他抛下一句。

他往前走了两步，手却被拽住了。周泽楷手很冷，他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拂过。

“为什么？”他说。

叶修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他就着劲把周泽楷从地上拉起来，轮回队长单脚站着，靠在墙上，轻轻抽了一口气。叶修看着他试探性地转着脚踝。脚踝很细，骨节分明，露出了一点儿在九分裤外面，又探进短靴的口。他突然想蹲下来，连皮带肉地捏一捏那看起来能单手圈上的脚踝。

“什么为什么？”他问。

“为什么躲我。”周泽楷说。

“你什么意……”

“你别装傻。”周泽楷说。

叶修便闭上了嘴。

走廊陷入一片死寂。

“你知道我是不周。”周泽楷说。

叶修没说话。

“为什么？”

他说不出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少年时的恋慕，有着在选手后台举着鲜花等他的女孩的笑脸，灯影朦胧下的她，掌心的汗，昏沉的头脑。她声声的质问，摔到地上的叶修挑了一下午的项链。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他说不出来。

“我不对。”他退让。

他的手心湿漉漉的，是腻滑的触感。就像那天一样。

“你拉黑我了。”周泽楷说，“两个号。”

叶修没说话，他紧绷着点了点头。

走廊里几盏没熄的灯在他上方洒下朦胧的光。他脸上是一篇看不清的阴影。

“凭什么说走就走。”周泽楷说。

“我——”

叶修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害怕。

他想说。

“不要这么对我。”

周泽楷是执拗的。他对着叶修伸出手。

形状好看，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叶修下意识一甩。

周泽楷像一片被风猛地一吹的叶子，顺着力道后撤。他又靠上了墙。

他看着叶修，眼里是他看不懂的情感。

“你是我的谁。”他忽然有些恼，这点子恼意在他心里冲着，想要找寻一个出口。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凭什么就得对你另眼——”

叶修说不下去了，他手指在抖。周泽楷睁大眼看他。他的嘴唇在发颤。

叶修又想起了那个不合时宜的吻。周泽楷的嘴唇很软，唇形姣好，嘴上有细细的绒毛，血色的匮乏被壁灯的温黄笼罩。

他又想笑。任何人看见这个场景都会想笑。周泽楷在抢他的话，周泽楷在跟他吵架，周泽楷在——

周泽楷在哭。

叶修也想哭，他抿了抿嘴唇。他二十六了，不小了，哭了丢人。

如果一切都像那个吻一样简单该有多好。

轮回经理恰好在这时候出来了，他背着公文包，看着也准备下班，却被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吓得不敢说话。可怜人家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就这么夹在了年轻人的纷争中间。叶修看了看，更想笑了。

周泽楷便哑了，他撑着墙站直，掸掸裤子，默不作声地立着，脊背拉成孤单的一条弧线。

“我那天是不是说了什么？”他轻轻说。

好一阵子，没人说话。

“你要的我给不起。”

叶修没有回答他。

周泽楷便看着他，他眼睛很漂亮，里面像是盛了一汪水。那汪水现在蜿蜿蜒蜒地顺着脸颊流下去了。

“你真的不喜欢我？”他又问。

水变成了酒，叶修有点醉了。

他没答话。

“我觉得你喜欢我。”周泽楷说，他用袖口擦了擦脸，表情近乎挑衅，又对他绽开了一个笑，笑容很甜，放到微博上大概会有大群迷妹围着看……也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笑。这个笑独属于活生生的周泽楷。

他走了几步到叶修面前，和他靠得很近，他比叶修高一点，他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我能感觉到。”周泽楷说。他的话语很轻，是月亮在半夜对荡漾湖水的低语，是风儿对满山的树的呢喃。

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叶修的脸颊。

也是甜的。

他吻了他一下。

转瞬即逝，嘴唇相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然后他后退两步。

“你喜欢吗？”他说。

叶修愣住了。

他有些颤抖。

周泽楷又笑了一下。他的眼睛还是润的，笑容却很美，他是真的好看——叶修再一次意识到周泽楷有多好看。说他肤浅好了。周泽楷把拖在地上的包拎起来，单肩挎着，走了。

叶修听着靴跟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

然后吓了一跳。

“我去！”

轮回经理面色惨白地在门口站着。

“这什么事啊。”

他说。

❧

世人形形色色，蝇营狗苟，在欲海沉浮。

但总有些人特清醒，特特立独行，特喜欢给自己找事儿。

比如叶修。

叶修在十六岁时第一次发觉了自己的毛病。

他说不好这算不算一种毛病，起码他自己觉得自己没病。就像有人朝九晚五的工作，他就乐意晚五朝九地打荣耀似的，是一种选择。

苏沐橙当时在杭州第九中学上着课，离他们三人合租的小房子有五站路，还要走上一公里。学校拐角那儿有一个小破店，挂着一个霓虹灯，上面写着成人用品店。大部分时候都是叶修接送苏沐橙——苏沐秋总有着各式各样的活计，而且他一玩起来什么都能忘到脑后。他偶尔兴起和叶修一起去接送妹妹时，眼神总忍不住往那黑黑的店里瞟。

“迟早有一天我要进去看看。”他偷偷跟叶修说。

叶修倒不明白他这冲动从哪儿来。他就从来不想进去。

一天，苏沐秋把苏沐橙送到学校——那天叶修正忙着打一个代练急单。回来后，他把窗帘都拉上，喊叶修到电脑前，从包里掏出一个光碟。

叶修有些莫名其妙，他很少见苏沐秋这么神神叨叨的，大部分是后他都是风里来火里去的一个人。苏沐秋把光碟塞进电脑，脸上有点红。

“我去老x那买的。”他说，“你想不想看？”

时至今日叶修已记不清他说的是老张还是老李，记不清那些细小的、在记忆中随风飘散的片段。但他记得自己在想什么。

他想，他们在干什么啊。

一个人给好朋友分享东西，都希望能得到回应，苏沐秋也不例外。他不时偷瞄叶修一眼，被叶修学术研究一般的态度和表情吓到了。

他关了视频。

“你没感觉吗？”苏沐秋问他。

叶修摇摇头。

“怎么可能啊……”苏沐秋说。

一个男孩在年少时会犯三种傻。一是以为自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二是以为天下所有人都与自己相同。三是以为男性尊严全都在下半身那东西上。

苏沐秋研究了一天。

“我觉得你可能有ED。”然后他吸了一口气，“勃……那什么障碍。”

苏沐秋虽然过早地在荣耀里锻炼出了骂人的百般方式，但正儿八经谈起那些部位，这小孩儿倒害羞起来了。

“我没有！”叶修被这句话给吓到了，反对的话吼得脸红脖子粗，“我早晨起来都……而且我上次……”

他没说下去，但苏沐秋已经懂了。

“那你是同性恋？”他犹豫地说，然后蓦地紧张起来，“你别拿我实验！”

叶修翻了个白眼。

弄GV比弄AV难，但苏沐秋是个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的人。

他开始琢磨着去外网找，但他英语在初中毕业生中都垫底，从星星之家出来后更是再也没碰过，现在看到蝌蚪文就犯头晕。他强行背下“gay”三个字母，硬搜了两天也没搜到。他干这事儿又很偷偷摸摸，苏沐橙回来了不敢干，平时还要工作，是以进度极其缓慢。

叶修则在从另一个角度进行试验。他每天在厕所洗澡的时间大大延长，从五分钟到接近半小时。第三天，他在客厅里对苏沐秋发表了一句话的宣言。

“我……功能没有障碍。”他说，深吸了一口气，“你以后别，别瞎说。”

苏沐秋鼓掌。

第五天，苏沐秋终于搞到了一个GV。标题是他们看不懂的英语，时长14分37秒，观众两人。他们的观影感想如下：

“外国人真他妈大啊……”

“我觉得这可能是应聘条件吧……”

“还有专门生产这东西的公司？”

“呃……”

“我靠，这也行？”

“……我擦。”

事后，苏沐秋问他有没有感觉。

叶修摇摇头。

“好无聊。”

他有点忧伤。

“你说，你又没问题，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叶修无精打采地趴在电脑上。

“反正荣耀女神又不会哪天突然变成人跟我恋爱，我操心这个干嘛。”

“*生活不和谐是感情危机的重大原因之一。”苏沐秋说，“不过你说的对，你这家伙，只有荣耀就够了吧。等等看吧，也许你只是脑子还没发育好。”

“滚！”叶修说。

❧

苏沐秋走后，再没有人说要帮他了。

也没人知道。

二十五年来，叶修第二次想谈恋爱。

但他却是惶恐的，就像是黑夜里站在荒野的人，四面望去，尽是一片暗黄。天边泛着点白，太阳应当藏在底下，却迟迟不露头。

他是惶恐的。

直到他突然看见了西边的一颗星。

TBC

轻点拍，轻点拍。我终于把这个奇怪的人设给交代出来了。

我知道大家一般不怎么写asexual的主角……但我有点想写。想写一个就算两人有许多不同，但最后还是学会包容的故事，初衷算是想写一个coming-of-age的故事，两边都能走出过去，我因为你，你也因为我而变得更好。

所以大家说叶神渣什么的……其实他也很不容易，有很大的心理阴影需要克服……如果把他写的渣了那应该是我的笔力的问题。

上章那个情景，可以想想叶神去见了伞哥，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然后想了很久给小周发了消息。如果最后就不能在一起，何必吊着别人呢……这种感觉。

啊毕竟叶修是辣么好的人！如果把他写渣了我真的愧疚！

在网上随便找了一篇文章啊，可能不太准确。

除了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外，还存在着一个群体，那就是“无性恋”。据英国媒体报道，全世界约有7000万人感受不到同性或异性的性吸引，属于无性恋者。

无性恋常常是性少数群体中最容易被忽略和误解的一个群体，无性恋与独身主义不同，独身主义是一种选择，而无性恋则是一种性取向。无性恋者和别人一样，都有相同的情感需求，也可以与人建立亲密关系。全球最大的无性恋线上组织AVEN(the Asexual Visibility and Education Network)成立于2002年，迄今为止有70000多用户。

AN:

前面两句话来自于这首诗。

Song to Celia

Ben Jonson

Drink to me only with thine eyes,

And I will pledge with mine;

Or leave a kiss but in the cup,

And I’ll not look for wine.

The thirst that from the soul doth rise

Doth ask a drink divine;

But might I of Jove’s nectar sup,

I would not change for thine.

I sent thee late a rosy wreath,

Not so much honouring thee

As giving it a hope, that there

It could not withered be.

But thou thereon didst only breathe,

And sent’st it back to me;

Since when it grows, and smells, I swear,

Not of itself, but thee.

读这首诗的时候有点被美到。

虽然应该是我的过度解读……但总感觉这首诗有点很美的爱你与欲无关而是灵魂上的吸引的感觉在。

To ...：唉，ooc，我感觉就，有点拉不住。其实老叶在我心里也很勇往直前很果断决绝的……但写的时候就很容易往矫情那里发展。我觉得是我情节构思的问题。等我改改吧！我想想。

@一碗冒菜 更惨，只有半章了……

@微笑成夜间的海 叶修的部分我这两天找时间改一下好了，我觉得你说的有理。我之前计划这里有一个冲突，但是这个具体落实上就出了毛病……老叶是一个非常温柔冷静成熟的人，感情铺垫不够，语气处理不好，这章描写确实有点问题……

不过我觉得我这篇文里的小周确实是会主动出击的。他十五岁时没有继续是因为他意识到对方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但这里他是清楚老叶对他有好感的（虽然我可能还是没能把这点写出来），他只是完全不明白叶修在纠结什么。而且，在轮回的日子他性格上确实又强硬了很多。原著里很喜欢的一段是“拿个冠军有信心吗”“好”这样的对话，在写他和张益玮交接队长的时候我也略略借用了这个回答……就是吧，这篇文里，在轮回他基本上是说一不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有时候甚至不太会考虑他人的情感。所以我觉得小周应该……嗯，能干出来主动出击这种事儿的。而且他想找叶修要个答案。叶修不给他，还在纠结。那他的回应就会是，那好，咱们走着瞧，反正你不给我这个答案，我也不会让步的。大概是这种想法？

……改文去了！

妈蛋，我就知道存稿太少了会出问题的。

其实有时候写长了顺一遍会好很多，但我现在只有半章存稿了【事态渐渐脱离掌控，我的手渐渐开始有自己的想法】

Chapter 22

王对王

叶秋喜欢他。

周泽楷敢肯定。

希望随着一个吻落实。

叶秋回应了他。

叶秋吻起来有淡淡的烟味，周泽楷不讨厌他身上的烟味。他又很甜，是打心眼里翻上来的甜，周泽楷小时候喜欢吃的陈皮糖，酸酸涩涩，但还是很甜。荣耀里张扬肆意的叶秋，现实里有点儿洒脱的叶秋。周泽楷全都想要。

他风风火火地端着餐盘从食堂走过去，又风风火火地满载而归。他模样太急，旁边的轮回六期四人小团体纷纷看了过来。

“队长！”杜明喊他，“这么急去哪儿？”

“经理那。”周泽楷说。他脚步没停，大跨步地过去了。王经理坐在一个很隐蔽的角落，面前一水的青菜白菜木耳油豆腐，清汤寡水，一口也没动。他正拿筷子敲着餐盘。

“小周啊。”王经理起了个头。

周泽楷点点头，等他继续说。

但王经理就这么卡壳了。

“你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犹豫了好久，才终于说了一句话。

周泽楷心下算了算。

“四个月前。”他说。

王经理却摆摆手。

“不……不是叶秋这事儿。我是说，喜欢男的。”

周泽楷一脸迷茫。

“好久啦。”他轻轻说，“我也不知道。”

“你是怎么发现的？”

周泽楷略略低了头。

“就……一直在想。”他皱着眉思索了半分钟，“李老师说的。”

“哦……哦……”经理麻木地说，然后突然瞪大了眼，“李老师？福利院里的老师？”

周泽楷点点头。

“心理咨询师。”他说。

“李老师有提过矫正方法吗？”王经理问。

周泽楷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他说，“他说说出来可能会好。”

“小周，你介意我跟别人商量商量这事儿吗，跟老板，可能还有PR的几个人。”

周泽楷摇摇头。

王经理叹了口气。

“我也没立场劝你什么。”他犹豫了一下，“那叶秋也是……同性恋吗？”

“我不知道。”周泽楷说。王经理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叶秋为人处事比你精明很多——跟他谈生意是个苦差，你知道那攻略最后我们出了多少？”周泽楷摇摇头，他只负责提供技术方面的咨询，对这场谈判的经过却了解很少。

“2000万。”王经理说，苦笑了一声。

周泽楷瞪大了眼。

他一年也只能挣到一千万左右，这还没算税后呢。

“我也快四十了。跟着陈总干这行十来年，愣是被他一个小子给蒙了。现在想来，其实有不少迹象表明他一开始来我们俱乐部时也心里没底，但整整两天他都不显山不露水，看着十拿九稳，光叫我们着急。”

他又叹了口气。

“不过咱们轮回也到了这个时间了，不急不行啊。”

周泽楷点点头。

“要拿冠军的。”他说。

王经理对他笑了笑。

“那天我出门前，我就听到你们在吵什么，吓了我一跳。”他又说，“后来我出门看，你猜我第一反应是什么？”

周泽楷摇摇头。

“我想，啊，果然还是个二十来岁的人。我觉得你对他影响力真不小，不过年轻人的事我也不明白了……你们，你们是在谈恋爱？”

周泽楷摇摇头。

王经理皱了皱眉。

“反正我让PR总控说一下这事儿，是不是要做什么应对方案的，我也不太懂。我下午跟他聊聊去。小周你平时也注意点，我听说这个容易得传染病。”

周泽楷皱眉。

“不会呀。”他说。他心里冒上了一大堆科普文章。

但王经理摆摆手，他好像没什么兴趣。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王经理说。

❧

有他这样的嘛。还没告白就被拒绝，刚刚失恋就要出柜，双重打击后还要跟别人商量什么公关方案。

况且，他不知道叶秋在别扭什么。

他傍晚回到宿舍的时候，简直一点儿都不想动，连叫外卖的劲都没了。

为什么。

发送失败。

我喜欢你。

发送失败。

你不喜欢我吗？

发送失败。

他看着秋的对话框发呆。

他上了大号。

一枪穿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君莫笑。。。。”

逢山鬼泣：“我说，你要玩游戏的话怎么能买Mac呢，那也太sb了吧。”

逢山鬼泣：“等等，我显示屏出问题了，我这边好像把黄少天显示成周泽楷了。”

王不留行：“不瞒你讲，我这里好像也有显示错误。”

夜雨声烦：“李轩你看清楚，这才是我！那个就是周泽楷好不好，@别人又不费事，凭什么看到一个长点的消息就说是我发的？？”

枪淋弹雨：“+1”

枪淋弹雨：“@逢山鬼泣 +1”

枪淋弹雨：“黄少……”

一枪穿云：“出来。”

百花缭乱：“什么情况啊？”

风城烟雨：“周队找叶神有事？”

叶秋没有回复。周泽楷盯着屏幕发呆。晚上闲着没事的职业选手统统大爆手速瞬间就刷了几十条消息下去。

夜雨声烦：“你有什么事找叶秋啊？小窗呗周泽楷？我看他也不一定在看群。”

一枪穿云：“小窗不了。”

一枪穿云：“拉黑了。”

夜雨声烦：“……”

风景杀：“……”

林暗草惊：“……”

群里瞬间刷了一片省略号。

沐雨澄风：“……叶秋把你拉黑了？出了什么事？”

一叶之秋：“啊？”

夜雨声烦：“我老反应不过来现在一叶之秋已经是孙翔了……”

一叶之秋：“……”

一枪穿云：“@君莫笑。”

一枪穿云：“你不出来。”

一枪穿云：“就直接这么说。”

夜雨声烦：“[不知所措的吃瓜路人.jpg]”

沐雨澄风：“[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jpg]”

鬼迷神疑：“[wxz吃热狗.jpg]”

……

君莫笑：“别闹了，小周。”

一枪穿云：“那解除。”

君莫笑：“嗯。”

接着，关联的QQ号跳动起来了。

“你想做什么？”叶秋问他。

周泽楷不知道怎么回答。恋爱中的人总能干出些热血上头的傻事来，周泽楷此时就像一个将将醉了酒，目眩神迷的游客，昏了头要去捞水中的月亮。君莫笑冰冰冷冷的一句话浇来，他瞬间就醒了。

“不说话？”叶秋继续问他。

周泽楷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却统统说不出口。

屏幕冒出了一个语音通话的请求。

那边的人呼吸很轻，然后他轻轻笑了一声。他们连麦了无数次，但只有这次，他们是坦诚的。

“你喜欢我什么？”叶秋问他。

周泽楷没说话。

“我不觉得我是个特别招人喜欢的人。我作息不好，有人也说我嘴上不积德，”他开始数数，“也不喜欢捯饬自己，也不帅，也没钱，就爱打个游戏——市面上大部分相亲条件我都不满足。”

他笑了一声。

骗人，经理都夸你厉害呢，而且你还骗走了轮回两千万呢。

“所以你喜欢我什么？”叶秋问他。

周泽楷还是没有说话。

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的手，喜欢你的温柔，喜欢你的荣耀，喜欢你。

“十五岁那年我下定了决心要玩荣耀。”叶秋说，“家里不让打。”

勇气。

“是不是很没责任感？”他说，“我现在也有点这么觉得。但我喜欢荣耀。”

坚持。

“之前从嘉世走的丧家之犬似的，”他说，“我想到会要走，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不屈。

“现在还想回去再闯一闯。”叶秋说，“其实——其实很难，对吧，就像一只小船，随便一点风浪都能把兴欣跟吞没。”

叫兴欣呀。周泽楷想。

“而且我……”叶秋顿了顿，“跟我谈恋爱跟你想的可能很不一样。”

“你这么好。”周泽楷说，“我喜欢你。怎么样都好。”

他嗓子有点哑。

你呢？

你有没有在心底的哪里，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喜欢我？

他只能听见对面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五秒。

十秒。

通话被掐断了。

君莫笑：“小周，再想想。你再想想。”

❧